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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平凡的悲劇(1-2) 文 / 涼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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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等著!

    這是唐志福臨死前我們聽到的最後一句狠話。而宋大林絲毫沒有不安,獨自坐在辦公桌邊批改自己的作業,眉頭微皺,眼神隱隱泛著精光,又讓人看不清楚,神色間除了煩躁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同教一個班的老師,唐志福和宋大林之間的矛盾,我們作為學生的可謂是一清二楚。

    唐志福是我們班的數學老師,與宋大林素來不和,因為唐志福從職教書比宋大林多了幾個年頭,也就是資歷老,而且教書多年,表現中規中矩,怎麼也不能說這麼多年來,先進工作者一次都沒有評上全落到宋大林身上了啊。相反的,宋大林並不在乎職稱這事,他是從初中升過來的,雖然在這學校資歷尚不如唐志福,但因為為人溫和不爭,與人交善,倒是有不少的人緣。每年評職稱的名額落到這種落後的學校最多的時候一個年級都沒超過兩個,每個人都搶的頭破血流,給校長送禮的有,給其他老師送禮的也有,唐志福也幹過這些事。唯獨宋大林沒有。校長怕底下的老師會有怨言,緊缺的名額給誰他都覺得不合適。最終綜合意見,敲定了宋大林。好像是每個人都是對立的一方,就他宋大林站在中間。各位老師也不是傻子,給自己的對手還不如給宋大林來得好受一點。宋大林也沒什麼表示,高高興興地享受著這份人家搶破了腦袋的榮譽。

    唐志福總是不甘心,好歹當初是跟著校長來到這所鎮長唯一一個高中來混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不能說年年都輪不到自己吧。但又不好發作,每天回到家就亂發脾氣,他自知是文化人,不抽煙也不喝酒,但回到家就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惡語相向甚至大打出手,說什麼你們就是我的災星,害的我年年都評不上職稱之類的。他的妻子很能忍,從沒有一句怨言,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兒子能爭口氣,離開這個鬼地方,不用每天為著所謂的職稱而煩惱。

    那天是唐志福的妻子來學校找唐志福和解的事。她也是受夠了這麼些年吵架的家庭了,又想著孩子都這麼大,怕影響他高考,不想離婚,便想找唐志福好好談談,算是一切為了孩子。那天唐志福正在上課,不在辦公室,她就坐在他的辦公桌邊等。恰巧宋大林在辦公室批改作業,因為同教一個班,所以辦公桌離得很近。唐母見都不認識,也沒什麼,就與宋大林說了起來。宋大林為人溫和,但也沒什麼說話慾望,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更多的是埋頭批改作業。後來唐母越說越委屈,越說越來氣,自個兒在那裡小聲抽泣起來。

    宋大林見狀,歎了口氣,站起來抽了幾張面巾紙,遞了過去,拍了拍唐母的肩膀,說都會好的,你孩子其實很聰明……。

    還沒說完,恰巧碰見唐志福下課進辦公室,這一幕毫不收斂地撞進了他的眼裡。唐志福站在門口,氣的面色通紅,眉頭緊皺,腮幫子一凸一凹的,眼睛緊緊盯著宋大林搭在自己妻子肩膀上的手,一動不動,煞氣和怨懟一覽無遺。他走過去狠狠地瞪了宋大林一眼,拉著妻子走到辦公室門外的走廊上,關上了門。宋大林搖搖頭,又走回去批改作業。

    不一會兒,辦公室的走廊外頭就傳來了陣陣爭吵的聲音。藉著日光投印,兩人的動作在牆壁上顯得很是誇張,跟皮影戲似的。也引來了眾多學生圍觀,包括辦公室裡的人,大家都在看好戲。最後唐志福的妻子考慮到彼此的身份,哭著走了。

    唐志福也是煩躁的手一揮,使勁推開辦公室的門,辦公室裡的人都笑著看兩人的表演,還竊竊私語,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見唐志福瞪著他們,各自露出尷尬的神色,轉頭做自己的事去了。

    唐志福轉而落寞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一副焦躁的樣子。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氣,卻又找不到地方發洩,就像一支快要離弦的箭,不得不發,可是周圍到處是人,不知道要往哪裡射。

    最終他找上了老對頭宋大林。一開始就怒言相向:宋老師,你什麼意思?我家的女人有事你管的上麼,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跟我老婆拉拉扯扯,虧你還是知識分子,知不知羞恥!

    宋大林批改作業的筆頓了一下,什麼都沒說,埋頭做著自己的事。

    一個巴掌拍不響,宋大林不想招惹他,平時的小吵小鬧也不是沒有,不理他過會兒就好了。唐志福不這麼想,他以為宋大林這是赤裸裸的無視,讓他心裡那口氣更加強盛,於是拿起桌上的茶杯,目光凶狠地指著宋大林,說:別以為你什麼都不說就沒事,我告訴你宋大林,這些年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還這般羞辱我,不給我個交代,你別想走出這個門!

    唐志福聲音顫抖,身子也跟著晃動起來,茶杯裡的水終於灑到了宋大林批改的作業本子上。忍無可忍,宋大林緩緩抬起頭,神色冷峻地把桌子一拍,瞬間站了起來,搶過唐志福手裡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砰」的一聲,茶杯瞬間四分五裂,清脆的聲響驚醒了辦公室裡所有的人,大家都驚訝地看著宋大林,好像從來都沒見過宋大林發火的樣子。

    唐志福指著宋大林的手顫顫抖抖,氣的不知說什麼好。最後只說了一句「你等著」,便摔門而去。

    2

    不得不說,十幾年來,唐志福對自己的兒子唐浩的態度可謂是有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從開始的引以為傲到現在的冷言冷語甚至大打出手,實在令人乍舌。

    唐浩是長得極其清秀的一個男孩,瘦高的個子,稜角分明的臉廓,眼神清明,黑亮如墨,又好似讓人看不分明,以至於多年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樣讓我記憶深刻的眼睛了。

    那時唐浩在我們班,成績排在最後一名,但儘管如此也無法阻止他在整個學校的影響力。那時候女生寫給他的情書幾乎每天都有,大家都形象地稱之為「校草」。唐浩呢,每個星期都會把抽屜裡那些信裝進書包裡,帶到學校的公共廁所扔掉,免得他父親看到,怕要被打。他除了學習不好之外,其他一切都好,會彈琴,會打籃球,還會畫畫。這不僅是讓我們驚訝,他的父親也是驚訝的無以復加:如此聰明大方的一個男生,怎麼會學習成績這麼差呢。

    那時候大家都沒有看好他,以為只有學習成績好壞便能決定人的一生。直到我們後來走出小城,來到外面的天地,才知道生命何其折與遠。山外山,人外人,我們不過是井底之蛙,以為若拿下宋康那個第一名的頭銜便是這輩子需要完成的任務似的。其結果是最終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若人一輩子生活在小城這座井底,那麼過路人偶爾投進來一點好吃的食物,便能搶的頭破血流。好似天地就這座井這麼大。如果當初他們知道井外有井,天外有天,是不是命運就會不一樣呢。可是其實,世間哪裡不是一樣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井,也有蛙。

    唐浩的記憶中,從他四歲的時候,父母就開始經常吵架了。十幾年來,聽得多了,無非就是父親為評職稱的事情。小時候母親也是很嚴厲的,特別是琴棋書畫方面,更是嚴厲,唐浩而今能彈得一手好琴畫的一手好畫,說起來,功勞要全算在唐母的身上。

    唐浩的母親長得很漂亮,我之前之後都沒見過這般風韻的美麗女子,明眸皓齒,秀髮如墨,插一根白玉簪子挽成一個看起來複雜的髮式,典型的東方女子。唐母的祖上是地主人家,唐母的父親又是公務員兼文字工作者,所以她小時候也過著大富人家的生活,按照老話說的,就是千金小姐。後來文化大革命,她父親被批鬥。家道中落,日子過的一日不如一日。經人介紹,認識了唐志福。父母同意這門親事,無非是覺得唐志福是老師,成分好,鐵飯碗,希望能改變家裡的現狀。

    他倆第一次見面,唐母是很不情願去的,畢竟自己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憑什麼委身一個教書匠。後來父母苦口婆心,說家裡已經沒落,你不能這麼自私和任性了。唐母也認命,就去見了見。那是在一個深秋時分,天氣著實涼的很。在唐志福看到她的時候,剛巧不巧,一盆水從頭頂三樓的窗戶裡倒了出來,濺了唐母一身,成了落湯雞。因為出來約會,唐母打扮了一番,衣服也穿的不多。唐志福見狀,趕緊脫下自己的外套,上前披在唐母身上。

    看著他掏出紙巾為自己擦臉上的水,那種認真的模樣,唐母淺淺地歎了口氣,這般細緻認真的男人,也罷。既然改變不了,嫁個老實人也沒什麼不好。

    但現實是,唐志福說到底也就是個教書的先生,那時候他才開始教書沒兩年,整個人精神煥發,對教書新奇而已。以至於現在造就這樣的境遇的,不知道到底是性格還是什麼的原因。總之,從他倆結婚開始沒幾年,爭吵就沒停過。

    其實那個年代裡,這樣的情況很多,哪像我們現在,又是房子車子,又是講究愛有多深的。那時候在這樣一個小城裡,只要是看著能合得上眼的,能湊合就湊合著過了。磨得好的,慢慢磨總會好的;磨不好的,十幾年,還是磨不好。

    唐母歷經婚姻失敗之後,就把希望全寄托在兒子身上。希望兒子以後不要像他父親一樣。唐母因為出身大戶人家,從小琴棋書畫也算是都有涉獵,她就把這些東西全都教給自己的兒子,逼著他學。小時候的唐浩基本沒什麼週末,每個週末都被送去補習班或者是在家裡彈琴畫畫。每次補習班裡的考試,要是唐浩沒拿到第一,就不敢回家,怕母親責罵。那時候,我和桐然站在家門口,常常看見他被唐母揪著耳朵提回家裡,憂心忡忡。這時候父親就會端著茶水來到我身後,說:看吧,人家唐浩那麼勤奮,還要挨打,你就是打少了。趕緊的,做作業去。

    不得不承認,父母其實為自己孩子的表現出眾而比孩子本身要開心的多。那時候,唐志福為自己有這個兒子而高興不已,常常逢人就說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優秀。那段時間也是他們家庭還算和睦的一段時間。自從宋大林與自己同事之後,一切都開始發生了變化。唐志福變得暴躁起來,那時唐浩的父母都還算年輕,彼此誰也放不過誰,吵鬧打架的事常有,母親依然固執地逼著他學琴棋書畫這些東西。那段時間算是他最為黑暗的一段時光了。

    我們雖然生活在一個村子裡,卻常常整天整天的見不到唐浩。也因此關係一直談不上好。直到上了高中,唐母不再要求他去學那些東西了,反倒希望他認真學習。可能是唐浩長大了,唐母對他也算是百般呵護,不再是嚴詞厲色,儼然慈母的形象。可是唐志福依然暴躁,絲毫沒有改變。

    唐浩這樣的家庭和經歷,注定他將來會比我們都要堅韌和執著。可以後的事誰知道呢。至少那時的我們,連同外面的世界,都一無所知。更別說以後了。但所有人都知道,或者說,所有孩子的父母都告訴過我們那群人,只有走出這座城市,才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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