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數星星 文 / 夏尾花椒
四十七、數星星
鳴翠島上,喬妙果終於游到了岸邊,攀上一塊石頭,她重新登陸鳴翠島。
他們的船之前本來就是最後開走的一艘,後無支援,前面的已經駛遠。現在回來島上,這裡已是靜悄悄的,沒有多的人,除了駕駛員大叔靠在樹上氣踹吁吁吐著粗氣,便是鳥啾蟲鳴聲了。
喬妙果回頭看了看海面,那艘遊艇已經被海水淹沒了三分之二了,如果沒有早些發現,早些逃的話,現在沉下去的就是人了,想想真是後怕。
找了棵樹,她也靠了上去,開始努力平息呼吸。
這二十幾米游過來,比連續做二十多場手術還累,真是大大大大地消耗能量。背部一考上東西,她立馬就有一種之前努力繃在一起的力瞬間散去的感覺,整個人懶懶地癱在大樹上,幾乎忘記了自己現在衣衫濕薄,而寒氣凜然。
看了看駕駛員大叔,他似乎比自己更糟糕,調了這麼久氣息也沒調順的感覺,反而呼吸更加粗重了,雙目裡甚至充盈著紅絲,呆呆地看著前方,臉色泛白,胸膛上下起伏著。
「喂,您還好吧?」喬妙果不由得關切地問道。
然而駕駛員大叔沒有回答她,還是呆呆地喘著粗氣。
「誒,你怎麼樣了?」喬妙果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大叔的身體也伴隨著呼吸顫抖起來了。
大叔難道是因為恐懼在顫抖?喬妙果想。她掏出手機打算問下白喜,前來救助的遊艇派出了沒,然後跟大叔說「營救馬上就要來了」來鎮定他,然而手機雖然沒有丟失,但也因為進水連機都開不了了。
想一想,大叔的手機應該也是如此吧。
「一會兒就有人來救我們了,你感覺怎麼樣了?」喬妙果還是試著這麼說道。
沒想到,話音一落,大叔突然身子猛地一抖,立刻又止住,轉向喬妙果說道:「真的?有人來救我們了?!」
喬妙果微微一愣,她明顯感覺大叔上岸後整個人的狀態好像起了什麼變化,但是又說不清是什麼。現在他如此反應,更是令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憑本能地發出一聲堅定的「嗯」。
不「嗯」還不要緊,一「嗯」之後,駕駛員大叔像是得到大人承諾糖果的小孩,剛才看上去還虛弱無比的身軀,立馬從樹邊彈起,然後,一把撲向了靠在旁邊一棵樹上的喬妙果!
濕漉漉的懷抱撞向自己的時候,喬妙果感覺身後的蒼天大樹也跟著自己的身體一起,猛地震了一震。
「嗚嗚嗚,我好怕!一定要有人來救我們啊!」三十多歲的彪形男人胸腔裡發出稚童般的嗚咽哭求,讓喬妙果的心差點出竅,和身體一起朝身後的樹撞去。
而且,這男人還把她箍得緊緊的,她覺得自己像被八爪魚緊緊吸住一樣,動彈不得。
她邊推邊叫嚷:「喂喂!大叔,你怎麼了?!快放開我!」
對方執著地抱緊他,身體還開始發抖起來,「不放開,不放開,放開就要死了。」
感覺大叔的確不是在惡作劇的喬妙果,終於正視起這件事起來,大叔應該是犯了什麼病,類似於有的人有幽閉空間恐懼症,有的人有高空恐懼症一樣,應該是有什麼東西讓大叔一下子變成這樣膽怯不安神智抽離的狀態,而引起他犯病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剛才受了船要沉的驚嚇以及海水中的劇烈運動呢……
可是,不管原因是什麼,現在的局面都是,在這孤島上,原本可以依靠一下的重磅戰友,現在變成了需要她照料和安撫的弱智兒童。
環野四顧,宴會場那邊的燈早已熄滅,只有路旁的螢火燈盞明明滅滅,然而在撤去了宴會時喧鬧的底色之後,再沒有浪漫之感,只有魑魅魍魎遊蕩叢林時綠光點點的心驚。
喬妙果努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可是,除了一邊安撫駕駛員大叔,一邊等待救助艇前來,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好在,駕駛員大叔只是抱緊了她,雙手沒有絲毫要亂動撫摸的意思,否則,她很難不把這當成趁機揩油,然後甩大叔一巴掌,這衝動的後果,會是怎樣,是讓人不敢去假設的。
於是,她猶豫了下,然後緩緩伸出手去輕輕地拍打著大叔的後背,像大人安撫小孩一般,但大叔仍然身體顫抖著,顫抖著將她箍得更緊,讓她覺得自己都要被擠壓變形,成為他脂肪的一部分了。
「我們不會死的,你看,天上有星星,你數一數,數到一百的時候,就會有人帶我們走啦。」
大叔居然很聽話地抬起頭來,這一下,懷抱稍微鬆了松。
喬妙果繼續循循善誘,「你看,一、二、三……我好快就數完三顆了,你只需要數97顆,我們就可以走啦。」
島上的天空,格外清澈,繁星珵亮,賽過鑽石,掛滿天幕。
大叔呆呆地望著天空,然後「四、五、六、七、八、九、十……」地,果然開始數了起來。
成年男子的細細的男高音,響在霧氣潮濕的黑暗孤島上,撞得喬妙果心裡鼓點一樣上下。
沒有聯繫外界的通訊工具,她便無法確定救助艇是否在前來,前來又該多久,她應該信任白喜,可是元鶴占,他分明是去約會了,他會耐心管這件事嗎?
如果一百顆星星數完,救助艇還沒有來,她不知道還應該怎麼做才能轉移駕駛員大叔的恐懼和不安,而一旦他有了被騙的感覺,會不會情緒失控,由極端的不安走向極端的暴躁?畢竟,這樣的案例不是沒有過的。
那個時候,自己還有能力應付嗎?
被大叔摟抱著的喬妙果,感覺懷裡好像揣著一顆定時炸彈。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大叔還在數著,喬妙果卻感覺自己身上一陣發冷,被海水浸透的衣物緊貼在肌膚上,朝毛孔內散發著寒氣,再加上這島上的夜晚氣溫本來就低,如果大叔是乾燥的,被他擁抱著,應該會暖和些吧,但是,他渾身也是濕漉漉的,所以,喬妙果不僅感覺自己捧著定時炸彈,更是覺得自己抱著一大塊冰塊!
樹林中影影綽綽的,是風拂樹枝的影子還是棲息在這島上的生物逡巡的身影?除了她和大叔,四野無人,海面上依舊是一片幽深的黑暗,她知道自己應該鎮定,調船前來怎麼著也沒有那麼快,但是隨著大叔越數越快,好像有什麼人在後面追趕著他數數一樣的,數到「九十」的時候,他的聲音開始非常用力,身體再次開始顫抖起來。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一聲比一聲用力,讓人懷疑他的喉結都要因此而蹦躂出來,伴隨著聲音的用力,則是他懷抱的用力,那種被死死箍住,將要被揉化成脂肪的感覺又來了。
「大……大叔……你先放手……」喬妙果用力地掙扎著,想要將駕駛員大叔推開一些。
事實證明,這些都是徒勞的掙扎,大叔身子的震顫力量都可以輕易地盪開她推搡的手臂。
「九十六,九十七……」大叔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在看天空,而是呆滯著望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海面,喃喃地數著。
最後幾聲,他數得尤其慢,語音拖得很長,上一個尾音和下一個首音之間所留的空白,像是對絕望的延遲,也像是爆發之前的沉默。
這空白如此漫長,顯得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變成了慢鏡頭,令人窒息的難耐,讓喬妙果終於停下了拍著大叔後背的手,恐懼之中,她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百!」數完最後一個數字,她被從懷抱裡解放了出來,然後,在她未來及深深地吸一口氣之前,她的肩膀被從樹邊扳了起來,生硬而粗暴地被扳正,從而使她的眼睛正對上一張面無血色的臉,之所以說面無血色,那是因為所有的血色都漲滿在他的眼睛裡,僅有的神智也昏昧在這血色之後,取而代之的,是如狂徒一般惡狠狠的聲音:
「你——騙——我!」
被壓抑著的絕望終於爆發,極端的不安在得不到救贖之後,終於轉向了狂躁,好似黑暗樹林中蹦出的猙獰惡獸,下一刻就要將她撕碎,拋入熊熊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