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蝴蝶結 文 / 夏尾花椒
四十四、蝴蝶結
環顧四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海成淵就是沒有發現那一抹嫩綠色的影子。
因為覺得難堪,所以還是提前退場了嗎?他想。
龍舌蘭冰涼地沁入脾胃,鮮花濃香侵入鼻端,不時有人走上前來與他推盞聊天,無非股票走勢,或是關心下海氏在元氏開發鳴翠島上的應對,再是聊聊高爾夫馬會之類的,海成淵笑語之間唯唯應對著,心底裡卻漸漸覺得無趣。
好在,他之前一直在國外,國內原本沒有什麼相熟的朋友,場上其他人都知道他非海家「儲君」,對他也只是例行招呼,因此,不多時,他周邊便人氣寥寥了,再看元鶴占那邊,排著隊要找他喝酒攀談的人,仍然絡繹不絕。
上流社會就是這麼現實,但海成淵落得清閒,揉了揉因為酒精上腦而微微脹痛的腦袋,看著這酒會一時半刻不會結束的樣子,便決定找個清靜的地方,先透透氣。
步行至酒會現場的森林外圍,前行幾步,便是海岸處。浪花拍打碣石的聲音,混雜著海水所獨有的腥氣裹在風裡吹向海成淵,海成淵立刻便覺得清醒了些,他向海邊走去,打算找塊石頭,一個人坐一會兒。
海岸線旁,只有遠處燈塔投射過來的光線,打在海邊石頭上時,已經非常微弱了。
然而,海成淵每往前一步,便覺得前方模糊的綠色,越來越清晰。
纖細的女人人形正半弓著身子,坐在岩石上,使他想起在哥本哈根看到的海的女兒的雕像。
走得近了,他拍了拍那屈膝抱臂正望著前方海面發呆的人。
她似乎正入神,被人拍了肩膀,嚇了一跳似地回過頭來,被夜色修飾得線條柔和的臉上,竟然淚痕點點,見了是他,她慌忙地用手望臉上一抹,將它們抹去。
「海先生。」喬妙果喊道。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他注視著她臉上盡力想掩飾曾狼狽哭泣過的表情。
「我……出來透透氣。」喬妙果輕描淡寫地回答道,同時問向海成淵,「你呢?怎麼也溜出來了?」
「我也是出來透透氣。」海成淵語氣也是淡淡。
兩個人不由對視一眼,目光相撞又馬上移開,然後竟皆沉默了,似乎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他們舉目望向前面廣闊幽暗的海面,海面起伏,似乎暗合著彼此胸膛裡的呼吸,氣氛靜謐之中又有些怪異。
「你——」
「——對不起。」兩人同時開口道。
海成淵笑了笑,抿嘴看著喬妙果,那意思好像是讓她先說。
「其實,應該說謝謝你。」喬妙果也笑了笑,說道。
她和這個人到現在為止,見過三面,第一次他相當冒犯地強吻了她,第二次,他卻因為救她而受傷,現在這第三次,他還是救了她,使她不至於陷入更大的危險和更大的難堪中。
所以,他們之間到現在為止,即使對話不超過20句,她仍然直覺地感到他不是壞人,而且,拿第二次和第一次相抵消的話,她仍然欠他那第三次的救助之恩。雖然,她不想和再多一個豪門子弟產生任何接觸,但是,這一聲「謝謝」於情於理她都是應該對他說一說的。
然而,衝口而出的,為什麼是「對不起」呢?
想來是因為上次在馬場,她欠他一句抱歉的話,但沒有時間來得及說,便藏在了心底了吧。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海成淵對之前的事一略而過,「倒是你,還好吧?」他看了看她的裙角,一片黑焦拖曳在地,像是石油洩漏後,漂零在海面上的垂死海鳥的枯焦羽翼。
「風一吹,什麼都好了。」喬妙果笑笑,「就是不知道聚會什麼時候結束,呆久了有些無聊。」
回頭看了看樹林那邊,氣氛熱烈如常,海成淵看了看表,「還要一個半小時。」
喬妙果長吁一口氣。
「的確有些無聊,不過,雖然提前退場有些……嗯,如果你想走的話,那就先走吧。」海成淵建議道。
喬妙果舉目望了望樹林那邊,目色閃動幾下,搖了搖頭。
「怎麼了?」
「我不會開船。」
「……」海成淵嘴角不禁浮起一絲笑意。
「你不是很會騎馬嗎?我以為……」
「以為我七十二般武藝樣樣精通?」喬妙果反問道,眉間一抹調皮的笑意。
其實,不會開船才不是重點呢,隔著那麼遠看過去,她彷彿都能感到元鶴佔四處逡巡的目光。
這讓她覺得,如果自己向他提出提前走的想法,一定會被他斷然拒絕的。至於偷偷溜走,就更不用想了。
況且,她也是真的不會開船。
「醫術和馬術,你至少精通了兩種。」海成淵笑著。
喬妙果有些微的驚訝,「你知道我是醫生?」
「知道。」
喬妙果「哦」了一聲,想想應該是上次在莊園的時候,白喜告訴他的吧。
「我還知道你這個醫生,差點讓自己發高燒死掉。」海成淵補充道。
喬妙果心中暗暗一驚,白喜那個大嘴巴,不知道告訴了這人多少。不過,那件事情白喜自己都不知道內情,所以眼前這個人應該也不知道吧。
面對調侃,喬妙果聳了聳肩,「就像理髮師不會給自己剪頭髮一樣,外科醫生也沒有理由會給自己治療風寒嘛。」
聽到這樣看似合理的解釋,海成淵右手成拳,放在鼻下,按在唇間,要笑未笑。
「你是外科醫生?」卻是這樣問道。
上次,他沒有仔細問白喜,還以為喬妙果是一般的護理型醫生,但如果喬妙果是外科醫生的話,元鶴占為什麼會聘用一個外科醫生當護理?這樣的大材小用,是因為這個女人有他必須留在身邊的理由嗎?
糟了,好像說漏嘴了。聽到海成淵的問題,喬妙果心中一咯登,覺得自己有些失言。
如果,這傢伙根據自己是外科醫生這個事推導出元鶴占心臟需要動手術的事,自己豈不是違反了合約,洩露了機密?
「啊……那個那個……以前算是的啦,做過幾個小手術而已。」幸虧天黑,相信他看不清她如此自我謙虛只為撒謊的臉紅。
「消失好久了,我想應該回去了吧?」她繼續轉移話題,且腳步開始向宴會場方向移動。
「你想就這個樣子回去嗎?」後面喊道。
喬妙果頓下步子,回頭看向海成淵,帶點苦笑地說:「不然呢?」
海成淵一個跨步上來,彎腰將她的裙擺抄起,放在手中。喬妙果差點嚇到,還以為他要幹什麼,卻見海成淵十指靈巧地在她裙擺上下翻飛,左穿右梭,沒兩下,裙擺便被系成了一個蝴蝶結,黑焦的部分完全被塞裹在了結裡面。
「這樣就好了。」海成淵笑著放下裙擺。
說起來,他會系蝴蝶結,都是因為小時候的丁虹霓是個蝴蝶結控,一起玩鬧時,背帶上的或者鞋帶上的結散了,他這個「成淵哥哥」都要「被逼」地幫她繫好。一來二去,他這個大男人,結果蝴蝶結比領帶打得都還要熟練。
抬起頭,正好對上亮晶晶的眼裡的驚訝以及感激,像蝴蝶撲閃著翅膀從海面飛過。
「走吧。」他微微移開眼睛,說道。
兩人並肩穿過樹林,回到宴會場。
樂曲悠揚中舞步繚亂,酒香四溢中笑語歡聲,宴會場上盛況依然,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倆的消失,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再次出現。
然而,人群中分明有一道眼神,牢牢地鎖在了他們身上,如同枷鎖一般。
眾人簇擁中,元鶴占邊向給自己敬酒的人舉杯致意,邊看向喬妙果和海成淵。
隨即,他笑著放下酒杯,分開人群,筆直地朝向兩人走去,許多人開始好奇地看著,不知道元鶴占突然打發了他們,是要去做什麼。
此時,喬妙果和海成淵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喬妙果就是單純的忐忑,而海成淵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元鶴佔之前單獨找他談的話。
「所以你大可不必覺得欠我什麼——反倒是我欠你的,你看,我的人,被你英雄救美了兩次,真是好大的人情……\」這看似輕飄飄的話,現在看來,更覺得蘊含某種壓迫。
在距離他們一米的地方,元鶴占停下腳步,他分明是笑著的,但週身散發出的無形氣勢,卻讓兩個人均感到壓力,好像兩個人一起去做了什麼壞事,被他當成抓住似的。
然而,元鶴占的眼神卻只是在海成淵臉上輕輕掠過,然後落在喬妙果身上。
「休息好了?」語氣輕鬆隨意。
「啊?」喬妙果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嗯。」
「那麼——」元鶴佔上前一步,突然以紳士的手勢牽起喬妙果的手,在上面輕輕一吻,「喬小姐,可願意賞臉跳個舞?」
英俊的臉上,是誠摯無比的笑容,好像騎士在邀請自己仰慕的公主,恭敬而熱烈。
磁性的聲音飄滿全場,吸引了所有人朝這邊望過來。
聽著人群中「咦」的一聲,看著人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在自己身上,就像之前自己弄亂現場,燒壞裙子時一樣,喬妙果再次感到侷促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