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6章 美人心計 文 / 南宮千黎
她淺櫻色蝶袖束腰的錦袍飄逸曳地,身上沒有繁瑣的環珮,首飾極簡,鬆散挽救的雲髻上簪著一支櫻花步搖,臉上也脂粉未施,正因如此,她才有種其他美人兒所沒有的洗盡鉛華的震撼之美,令人心醉神迷。
尤其是那張淺淡含笑的鵝蛋臉,神態從容,黛眉清婉如墨描,鳳眸璀璨如寒星,雙唇嬌潤如花瓣……驚艷而不俗。
花燎看得失了神,眼睛怔然呆愣,魂魄已經從那個華麗的軀殼內不翼而飛。他忍不住想,有如此女子在世上,其他女人可還怎麼活?
花暝司則狐疑不解,伊浵明明已經被她催眠,剛才她也分明瘋瘋癲癲,是非不分,與以往判若兩人,怎麼這會兒又恢復正常?
他剛剛轉過視線瞧去,就見伊浵眸光流轉,左眼還調皮地眨了一下。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她這一眼俘獲,乍然一股電流通便全身,心魂一顫,頓時恍然大悟。
瞥了眼花燎,花暝司不動聲色,遞了個眼色給領命進來送客、仍站在花燎身旁的兩個金甲死士,離著桌几最近的那個心領神會,快如閃電地伸手,把虎符收入袖中。
當伊浵雙足平穩地站在在客廳的地毯上時,兩個護衛悄無生息地轉身,退了出去。
「你下來做什麼?」花暝司口氣仍是含怒,凝視著她的一雙冷魅深邃的眼睛,卻不捨也不想從她身上移開視線,他不只沉醉於她的美,更想看清楚,面前這個風華絕代的女人,是真傻,還是故意裝瘋賣傻。
伊浵不理會他的冷斥,理所當然擠坐到王座上,擺出一副親王夫人的架勢。
裝傻充愣是一碼事,她可不是不知道,階下坐著的那位與花暝司不相上下的妖魅帥哥,是日前帶兵與雪狼族交戰的花燎。
血族宮廷野史記載,此人比不上花暝司的凶殘,卻陰險狡詐無人能及。
所以,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小人類,還是呆在安全範圍內比較好。
花暝司殺人的方式令人髮指,倒不曾殺害過自己的兄弟姐妹,而花燎,卻親手殺了不只兩個兄弟。
血族王秉持「勝者為王」的態度,冷視諸皇子奪位,壓根兒不在乎那些兄弟相殘的犧牲品。他的孩子多的自己都不知有多少個,少一個兩個,無關痛癢,因此,對花燎肆無忌憚地跋扈,便睜一隻閉一隻眼。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血族王下旨召回了花燎,並讓花暝司領取帥印出征,可見他還是中意花暝司為儲君。
「這位……這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穆伊浵了吧!」花燎激動不已,說話間,他起身走上前,「天凌國的公主,五鳳王朝的靖王妃,雪狼族的宸皇貴妃,呵呵呵……現在又是我們血族的親王夫人,嫁過這麼多男人,卻還有如此一塵不染地氣韻,嘖嘖……真是有趣的女人!」
伊浵可沒有忘記自己是被某妖男催眠的可憐人,她佯裝茫然地看了眼花暝司,「呵呵,大元帥這話好奇怪,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的確是天凌國的公主,不過,我只嫁給了暝司,何時當過什麼王妃和貴妃?」
花燎眉梢一挑,若有所思的瞥了眼神情不太自然地花暝司,「呵呵呵……我就說嘛!一個出嫁多次的女人,定然多次被男人傷透了心,就算沒有任何情緒,也該氣韻淡漠,哪會像是一張白紙一樣乾淨呢?原來是被催眠了!」
「催眠?什麼催眠?」伊浵重複著他的話尾音,一副急於找尋答案的樣子。「暝司,他到底在說什麼呀?我被催眠了嗎?被誰?你嗎?」
花暝司不安地怒斥,「花燎,人你見過了,馬上給本王滾出去!」他一刻都不想聽他再談論伊浵,尤其「乾淨」這個詞,從花燎嘴裡說出來,都是污穢不堪的,更遑論是用在伊浵身上?!「滾!」
伊浵也著實不喜歡花燎,「暝司,你的金甲死士呢?我們人多力量大,還趕不走這個討人厭的傢伙嗎?他說話的樣子好討厭,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美人兒,別這樣,我們才剛剛見面……」花燎見她斂起明媚的笑容,低垂眼眸,整顆心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為了再換取她一笑,他寧願一輩子不喝血。「美人兒……」
花暝司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把伊浵環入懷中,宣告自己的所有權。「來人,代本王和夫人,送大元帥!」
「好,我走,我馬上走。」花燎貪婪如水蛭,視線始終都沒有從伊浵身上移開視線,「穆伊浵,花暝司不是好人,別拿他當良人,我還會來看你的,告辭!」說完,他轉身就走。
看過美女,他壓根兒就忘了虎符的事。
當他出了親王府,乘坐著自己的馬車,即將抵達他的大元帥府邸時,才赫然想起他好不容易得來的虎符,竟然落在了花暝司的客廳裡。
他懊惱痛心,一會兒狠狠地拍自己的腦門,一會兒又捶胸頓足,一會兒又仰天長嘯嘶吼抓狂,卻都不足以疏解他的怒火。能怪得了誰呢?只能怪自己愚蠢,怎麼就把虎符忘了呢?這和送給花暝司有什麼差別?
都怪那個該死的穆伊浵,她可真是不折不扣地禍水!平白無故地出現,話也沒說幾句就對花暝司撒嬌把他趕走。不對,一定是哪裡不對,那個女人是故意出現迷惑他?!
親王府邸內,餐桌前的兩人,有著明顯的飲食差異,他處在食物鏈的頂端,她處在食物鏈的末端,此刻卻維持著詭異而平靜的和諧。一場劍拔弩張的戰爭初平,大家很君子風度的保持距離,兀自養精蓄銳,靜待下一輪較量。
伊浵吃了一口外焦裡嫩的蝦仁煎餃,又喝了一口雪蓮湯,再嘗一口鮮嫩的蒸魚,嘖嘖……這日子過得,真是肥美!
尤其面前一個如此美麗的待宰肥羊,讓她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其實生活就是這樣簡單,什麼情呀愛呀的,神馬都是浮雲!
她發誓,一定把花暝司吃窮!穿窮!揮霍窮!讓他這輩子永遠打不過阿斯蘭!
花暝司則喝著自己新鮮的血液,優雅如飲酒,淺嘗之後,用帕子按了按唇角。
他忍不住問,「剛才,為什麼要幫我?」
「我有幫你嗎?」她冷笑,「我只是幫十七公主而已,雖然她也是吸血鬼,可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倍,我實在不忍看她遠嫁異族。」
「不要以為你這樣幫穗姬,我就會原諒你。」
她嗤之以鼻,「切,誰稀罕你的原諒?!」
他陰沉地警告,「把我的血牡丹,和我母親給我刺繡的衣裳,全部還給我,否則,你穆伊浵這輩子就是我花暝司的敵人。」
她有恃無恐,「呵呵呵,太好了!既然我是你的敵人,你幹嘛還和我做夫妻?有本事你休了我呀!」
「你……」他在等著她認錯,難道她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花暝司,我在吃飯耶,而且我本來腸胃就不好,我拜託你,等我吃完再吵架可以嗎?」她遞上空碗,「吶,幫我盛雪蓮湯!」
「你已經喝了兩碗,再喝會死人!千年雪蓮是能起死回生的良藥,你身體死兩回都補回來了,喝多了小心暴斃!」話雖然這樣說,他卻還是接過碗,給她盛上,並放在她面前。
伊浵當然知道千年雪蓮是大補的藥,這又如何?只要這是最貴的,最好的,她就要!
見她喝下他親手盛的湯,他卻又體會到一種莫可言狀的幸福感覺,奇怪的漣漪在心裡蕩漾著,對她的那股深重的怨恨,沒來由的便消失無蹤。
普通的夫妻,不就是如此嗎?吵架,鬥嘴,一張桌子吃飯,吵吵鬧鬧,外人面前,卻仍是能同心協力,一個眼神便勝過千言萬語。
她依照自己喜歡的風格佈置他的樓閣,有真正女主人的架勢,而且,敢於衝撞他,還徹底改變了陰鬱的他,讓他經歷了從未有過的狂怒洗禮,繼而大徹大悟。
平心而論,客廳裡那個繡著血族山河的地毯他非常喜歡,這屋子裡的擺設雖然都被她更換了,卻並不是肆意而為,每一處都講求完美搭配,有家的溫暖,又有王室的典雅與大氣。
「伊浵……」他再次忍不住開口,聽到自己不同尋常的溫柔聲音,竟被自己的轉變嚇了一跳。
「別再和我吵架。」伊浵頭也不抬地冷聲警告。
「其實,你親手縫製的那個娃娃,很好看。」
他起身,從擱架上取下那個半人高的布娃娃,擺在桌案上來,一個大暝司,一個小暝司,一個邪魅如惡魔,一個滑稽可愛,對比相形之下,各有各的美,讓伊浵暗自失笑——他們可真是一家人。
「你笑了就好。」
「你怎麼忽然這樣?」伊浵反倒有些不安,應該道歉的人是她,他為何要逗她笑?
「神韻捕捉的很準確,擅長作畫的人,都有如此巧手嗎?」
「你怎麼知道我會作畫?」怪了,她可從來沒有在他面前畫過素描。
「剛才在小書房,我看到你縫製布娃娃的布料碎片,和事先畫好的圖。」
「我忘了收拾書房。」他應該沒有發現,她偷看過他批閱的那些奏折吧?!奏折擺放的位置不曾有變,他應該不會察覺。
「沒關係。」
她不明白他的「沒關係」是指她用了書房,還是她偷看奏折一事。
他忽然又說,「你做的其實並沒有錯,這麼多年,我的確應該接受母親去世的事實,也應該放下這個包袱。」
「……」伊浵哭笑不得,她是要折磨他的,可沒想過要幫他打開心結。這算是無心插柳,還是弄巧成拙呢?
「那些血牡丹,是我年幼時,母親手把手地教我種的。她是血族的第一美人,曾經和你一樣,也喜歡養花。後宮裡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母親得寵,引人妒恨也是常有的事,可後來,竟有人在她養的花草上灑了無色無味的毒,她日復一日的照料那些花草,後來身體每況愈下……父皇忙於政務,竟不曾察覺,直到母親去世的前一天,突然暈倒,他才發覺事情詭異,可惜……已經無力回天。」
伊浵擱下筷子,「所以,你父皇內疚自責,不願意再碰觸惱人的政務。」
「或許是吧。」那些是父皇的事,他實在不想再去浪費時間追究。
「那時你幾歲?」
「五歲。」
餐桌上因為這個悲傷的話題,歸於寂靜。
伊浵用湯匙攪動著碗裡的半碗雪蓮湯,遲遲沒有再往嘴裡送。
「花暝司……我想,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對你。」她向來是知錯能改的人。
「都過去了。」
「那個布娃娃,我會拆掉,弄一件一模一樣的小衣服還給你。」
「我喜歡這個布娃娃,這件舊衣服我花費了不少心血保存,不讓它腐爛,如此擱著也是擱著,不如這樣變個樣子,每每看時,不再悲傷,反而叫人不由想笑。」
「好吧。」伊浵不再堅持。
「我就要出征,親王府不安全,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十七,十八,十九也將隨行出征,所以……你也得隨我去。」
「我才剛剛裝點好這房子呢。」整天和他形影不離,他不彆扭,她可是會渾身不舒服。「我想在這裡多住些日子。」
他大手伸過桌案,握住她的手,「若你喜歡這裡,待這場戰事結束,我們便回來長居於此,再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伊浵一聽「孩子」這個詞,心臟彷彿被痛擊了一下,不等他把話說完,她便迅速從他冰冷的手中抽回手來。
「伊浵……」他這才驚覺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
他不是故意碰觸這個話題,只是想借此戳穿她的偽裝,但沒想到,她的偽裝消失,卻還是刺到她的舊傷。她是如何從被催眠的狀態下自救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開始躲避他,防備他,疏遠他。
見她起身,他懊惱不安,想伸手拉住她,卻抓了個空,她的蝶袖從他指尖流瀉而過,只餘一抹絲滑的觸感盤桓不去。
「我吃飽了,你慢用。」她頭也不回,轉身奔下樓,眼淚決堤,氣息也失了平穩,到樓閣前廊下時,已是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