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3章 真寵與假寵 文 / 南宮千黎
七日後。
五鳳王朝富麗輝煌的皇宮,御書房,鳳敖霆龍顏煩躁,大掌一揮,冷怒推開滿桌奏折,每一本都是懇請廢後和廢太子的,彷彿民生大計都微不足道似地。
「這些該死的老頑固,當初讓朕娶皇后時,他們一個個也是如此懇求,廢皇后,他們又是如此可惡可恨,這自相矛盾倒也樂此不彼,倒是一點不覺得可笑!」
一旁侍奉的總管太監徐厚陪笑道,「皇上息怒,大臣們自相矛盾怕是早就覺出了,不過,皇后那件事……」
「住口!」
「是,是!」徐厚察言觀色地試探說道,「既然皇上沒有心情看折子,奴才昨兒整理御書房時,發現兩幅畫,取意別出心裁,畫工精妙絕倫,不知陛下有沒有興趣看?」
鳳敖霆沉下怒氣,「畫?是哪位名家的真跡麼?」若是能緩一緩心情也好。
徐厚笑道,「倒不是什麼名家的真跡,不過是五皇子和皇妃大婚家宴之後,五皇妃畫來呈遞給皇上觀賞的。五皇子後來急著出征,皇上忙得日理萬機,也就擱下了,奴才也昏了頭,把這件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是伊浵的畫?」也只有那個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的女子,才能叫人徹底輕鬆下來。「快去拿來,朕要看。」
徐厚忙把已經裝裱好的兩幅畫拿來。
「奴才還記得,家宴當日,五皇妃又唱又跳,不管是舞藝,還是歌喉,都叫人歎服。那天,整個皇族齊聚,也格外的熱鬧,五皇妃用這種法子讓皇上回顧當日的溫馨,也真是有心。」
一看到熟悉的碳筆畫,鳳敖霆冷怒的五官頓時舒展開,「家——父子」,「家——夫妻」這兩幅畫的名字真是言簡意賅。
兩幅畫是兩個場面,但是背景都是家宴。
父子那一幅上,是伊浵從自己的角度看到的側面圖,鳳羽穹正在向他敬酒,恭敬尊崇之貌堪比真人,雙手舉杯,單膝跪地,僅僅一個側面,與他的側面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說鳳羽穹血統不純,皇嗣身份可疑,老天也不會相信。
而夫妻那一幅上,是伊浵取材站在舞場中央看到的情景。他當日坐在主席位的龍椅上,左邊是皇后,右邊是賢妃,兩個女人都含笑仰視著他,皇后溫柔動人,賢妃笑得開心……
鳳敖霆看到這兩幅畫,恍惚又回想起家宴當日的情景,那番熱鬧,那番盛大,那番妻妾子嗣環繞,的確是家的感覺。
這些年,皇后在後宮不曾出錯,對那些妃子也忍讓管治得宜。而這些年,太子雖然資質平庸,建樹不多,卻也沒有犯過什麼錯。
思及此,鳳敖霆心中赫然一動,不禁釋然一笑,「穆伊浵,你是想告訴朕,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當今天下,只有你如此靈慧過人,讓你在朕最愛的兒子身邊,朕果真是做對了。」
徐厚見他對著那幅畫喃喃自語,又忙問,「皇上,是不是五皇妃畫的不夠好?皇上怎麼不做評?」
「伊浵畫得很好,她把朕畫得惟妙惟肖,朕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鳳敖霆把畫遞給徐厚,「去,把畫掛在朕的寢殿,朕想每天都看到。」
「遵命。」
徐厚離開之後,鳳敖霆便著手擬寫聖旨。
他洋洋灑灑一整篇寫完,忙命人傳令去冷宮宣讀聖旨。
聖旨剛剛被拿走,殿外便有御前護將求見。
「傳!」
一聲令下,御前護將忙進來,不卑不亢地跪地,「啟奏陛下,有人匿名呈報,五皇子鳳倫凱旋回京,並攜帶大軍十萬,日夜兼程,馬不停蹄。」
「鳳倫凱旋?」鳳敖霆疑惑不解,「自從他出征,朕沒有聽說打過勝仗呀,這是怎麼回事?」
「末將派人詳細追查過,五皇子的確收回了西平和龍化兩處失地,並將狼族大軍趕回了雪狼族境內,或許,皇子殿下是想給皇上一個驚喜,才沒有通稟戰報。」
「你說他親帥十萬大軍返回?」
「是。」
「如今到了何處?」
「京城兩百里外的白泉鎮。」
鳳敖霆坐在龍椅上冷眸一瞇,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哼!這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可真叫人難以捉摸了!」鳳倫啊,鳳倫,終於還是等不及了嗎?
如今皇后剛入冷宮,太子也眾臣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此事與鳳倫母子脫不了關係。他早就知曉。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鳳倫要謀反,伊浵又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送兩幅畫為皇后母子求情呢?雖然徐厚說畫是早先畫的,但他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這個時候拿出來,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伊浵最近才送入宮的。
與其在此猜疑,不如盡快化解眼前的危機。
「傳令下去,擺駕白泉鎮,朕要快馬親自迎接鳳倫凱旋。」他倒是要看看,這臭小子還要如何謀逆篡位。
從北疆進入五鳳王朝腹地,就像是從隆冬走到了暖春。
藍天白雲之下的白泉鎮,剛剛停歇下來的將士們,都在熱火朝天地忙著換下冬裝,準備安營紮寨,在此休息兩日,兩日之後,便大舉進攻京城。
寬大如行宮的華車內,伊浵早已經把昂貴的狐皮披風收進了衣櫃,換上了輕薄的錦袍,趁著鳳倫巡視軍營,她掀開車簾,「無雷,扶我下去走走。」
「小姐,前面就是白泉鎮的泉眼處,不如屬下陪您過去瞧瞧?」
「這裡真的有泉水嗎?」
「是。」
「好。咱們去瞧瞧。」
車伕忙為她掀開車簾,無雷伸過手臂讓她扶住,另有一條身著金色鎧甲的手臂伸過來,穩穩抱住他纖細的腰。
伊浵不喜歡在眾人面前摟摟抱抱,頓時面紅耳赤,「鳳倫,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鳳倫直接抱著她飛身上馬,「就知道你悶壞了,正好今晚歇息,我帶你去鎮上走走。日後,怕是再也沒機會這樣輕鬆了。」
「你不是要忙嗎?」兩日後,就大舉攻城,他除了忙軍務,還要陪著她這富貴閒人,反倒是讓她不好意思了。「你忙你的,我自己散散心就好。」
鳳倫愛極她這嬌羞含怯的樣子,忍不住俯首在她唇上狠狠吻了一下,湊到她耳邊,以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忙也重要,散心更重要。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昨兒你的葵水就沒了吧?」
轟——伊浵頓時像是被煮熟的蝦子,整個人縮在他懷裡,俏臉也紅透了,不安地揪住他的衣襟,兩隻手直顫。她知道,這次是逃不過了。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還有必要再逃嗎?
聽無垠說,三天前,古麗婭郡主就與阿斯蘭成婚了,而且,婚禮空前盛大,還吸引了不少他過使節前去雪狼族觀禮。
她這個有夫之婦,惦記著阿斯蘭那個有婦之夫,實在愚蠢,也實在荒唐。如果一味的躲避鳳倫,恐怕引來的只有禍事。
見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鳳倫忍不住大笑,「哈哈哈……瞧你嚇的,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只會……比以前更疼你,更愛你。」最後那幾個字,他是埋首她的頸窩出說的,這般親暱,旁若無人,絲毫不在乎眾將士看到。
無雷見他策馬而去,忙和驟影一起上馬跟上。
入了鎮內,鳳倫下馬,把馬匹丟給驟影牽著,他則拉著伊浵的手,像是一對兒普通夫妻似地,到處逛,到處看。
路過糕點鋪子,他親自進去買她喜歡吃的糕點,他知道,她喜歡吃玫瑰酥,喜歡綠豆糕……
路過賣首飾的店舖,他會拉著她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然後,親手為她挑選了一副式樣別緻的珍珠耳墜,給她戴在瑩潤的耳垂上。
路過捏糖人的小攤,他也會讚歎一番,還讓捏糖人的老闆比照伊浵的樣子捏出一個糖人,仔細拿起來端詳。
就在伊浵以為他要把糖人送給自己時,卻見他三兩口,竟然把整個糖人吃進了肚子裡。
伊浵哭笑不得,「鳳倫,你怎麼可以吃掉?那是我耶!」她還想好好保存一陣子呢。
「就是因為那是你,我才吃掉,若是換了別人,我還不屑吃哩!」
這一語雙關,讓伊浵雙頰又變火燒雲,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笑罵著打他,卻被他左躲右閃地躲開。
「你這個大壞蛋,敢捉弄我?!」
鳳倫跑了兩步,見她在後面追得吃力,便故意慢下來,讓她追上來,用寬厚的肩承接她並無多少力道的粉拳。
行徑的路人都不禁駐足側目,縱然不認識,看一看賞心悅目也是好的。
但見男子金甲戎裝,高大偉岸,器宇不凡,面如冠玉,雙眸銳冷,但對與她嬉戲的女子卻寵愛溫柔。
女子更是驚為天人,眉目如畫,細腰如柳,華衣飄逸如仙,額上一片紫色蘭花花鈿,金線描邊,更顯靈幻貴雅。
這樣美麗般配的一對兒璧人,環顧整個白泉鎮,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對。
白泉鎮民風淳樸,因為一汪通透如玉噴薄不息的泉水而得名。
白泉就在鎮中央,用青石圍砌,兩棵垂柳照映兩邊。
因鎮民時常取水飲用,青石已經被磨得光滑如鏡,泉水的涼氣讓四周的空氣也清新涼爽,泉水噴薄咕咕,水花渦旋的確如白玉,整個泉眼宛若盛開的花瓣,一條細流被石板遮掩,一直從泉眼流淌到鎮外的河水中——而正好就是大軍駐紮的那處河邊。
鳳倫穿著鎧甲,一路和伊浵打鬧嬉戲,陪著她又聊又逛,已經滿頭是汗,卻渾然不覺得熱和累,又吩咐驟影找一處上好的酒樓訂菜準備晚膳。
伊浵坐在泉邊的青石上,素白如玉手拿著帕子浸入水中晃了晃,擰乾,上前給他擦拭臉頰和額頭上的汗。
鳳倫因她溫柔地舉動一僵,但這舉動並沒有讓他感覺陌生,在夏州居住的那些日子,他每晚睡覺之前,她都會用溫熱的毛巾給他擦臉和身體,只是他總是因為在意某些不該在意的事情而遺忘這些微小的細節。
伊浵不喜歡被他深不見底地幽深眼瞳直視,他這雙眼睛太黑,她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鳳倫,你這樣看我做什麼?」她不自然地問。
他眉宇輕揚,「沒什麼,只是第一次認真欣賞一個一心只有丈夫的女子。」
「哦?這女子如何?」
「很美。」
「就這樣?」
「嗯,就這樣。」他不想多做稱讚,只想吻她,但是,周圍人太多,他不想讓她再害羞地無地自容,便只得忍住,把她忙碌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中,心裡暖得發燙。
伊浵任由他握著,沒有掙扎,他手上滾燙的溫度借由她的手,一直傳遞到心尖上,讓她越是緊張。
恰在這時,白泉邊傳來一個驚訝清脆的聲音,「皇兄?!真的是你?」
「是我!」鳳倫卻並沒有驚訝。「你比我預期地晚到了半個時辰。」
伊浵恍然大悟,原來,鳳倫並非為了陪伴她逛街而來觀賞白泉,而是與人有約在先。
她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色錦袍的十五六歲的少年——不,是個女扮男裝的絕美少女,正站在白泉邊,她一雙漆黑的眼眸,與賢妃,與鳳倫如出一轍。
伊浵在這一眼之間,已然確定,這位嬌俏可愛的少女,就是與太后前往安國寺祈福的鳳露公主。
鳳倫意圖篡權奪位,定然會先讓至親之人遠離是非之地,除了賢妃之外,鳳露大概是他唯一掛心之人了。他不是皇上的好兒子,不是太子的好兄弟,不是一個好丈夫,但至少,他是一個好哥哥。
鳳露親暱上前來,撲進鳳倫懷中,而原本站在鳳倫跟前的伊浵沒有來得及躲避,差點被鳳露碰倒。
她踉蹌著忙站穩,並不著痕跡地躲開鳳倫關切擔憂的視線。
鳳露既然能獨自尋來此處,應該不會不知道她這位皇嫂也伴駕出征。
鳳露既然已經看到她,卻還故意有這番舉動,伊浵不得不懷疑她對鳳倫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