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驚蛇 文 / 洪天水
安慶的兩江總督行署內,依然是人流不斷,尤其在今天的這個日子裡,地方上的鄉紳,行署內的眾多僚吏,大家都聚集在門前,等候著迎接湖南來的客人。
原來,是兩江總督曾國藩的家眷馬上就要到了,一行人,從水路乘坐著水師提督彭玉麟特特提供的大船,已經登岸到達了安慶城,岸邊的兵勇也騎馬來報,說夫人一行已經改乘轎子,就要到這兩江總督的行署了。
本來,曾國藩是不許下屬如此張揚迎接自己的家眷的,可是,一路護持的人裡還有鄧寅皆,鄧寅皆是曾國藩家裡的塾師,他也是是湘鄉人,舉人出身,曾主講於東皋書院,在曾家做塾師已經七年了,曾家的子女都受教於他,曾國藩對他也十分的尊重,故此,大眾就要出衙門口迎接,正好呢,安慶城裡的鄉紳也趁機想巴結中堂大人,故此,人氣顯得尤為旺盛。
而此時的曾國藩卻一個人,孤坐在二堂之內一間抄錄房呢,房門緊閉,聲息全無,他自己正在琢磨朝廷的一紙明傳上諭。
在這上諭中,朝廷敕令漕運總督朱棠,要其全力奔赴長江以北,不得行事遷延,所轄區域之內官員戰績品行要他隨時上呈,不可再拘於常規,若有所保舉之人名不符實,亦要吳棠擔責。
曾國藩深知吳棠這個人,此人心胸遠大,做事情喜歡較真兒,還有坊間所傳當年慈禧太后尚且未進宮的時候,一次母女冬日坐船經過吳棠的境內,那吳棠竟然輕舟過往,禮送紋銀200兩,以為程儀。當然,這事情要是真實不虛的話,那吳棠的這200兩紋銀可就值錢了!
民間所傳未必當真,可是,這幾年下來,曾國藩卻眼看著吳棠亦步亦趨,步步進前,按一般的道理說,吳棠想要保薦官佐的話,按理就要與周邊的督撫打個招呼,甚至必須要同上這個折子,或者聯名。
可是,現如今按照朝廷的上諭所言,吳棠這麼做就是循於常理,而且呢,朝廷是著力要他打破常規,去特立獨行的。
面兒上好像是這個道理,但往更深的層次裡去想呢,此番朝廷要吳棠打破常規,具體應該是有所指的。
自己雖然官居兩江總督,又有了協辦大學士的頭銜,可是,地界兒還是在這裡沒動啊,自己坐在安慶,正屬於江南一地,而那吳棠與他隔江而治,正是個鮮明不過的對比。
老九要是還虎踞在石頭城下的話,那局面還有得一說,可是,混賬的老九放跑了江寧城裡的長毛,自己又隨著過了長江北岸,整個就是在人家吳棠的地面兒上借食,這及其犯毛病的呀。
所以,曾國藩揣摩著聖意何在?
最令他忌憚的就是此番兩宮太后想拿老九開刀,當然,對於自己,一時還不至於如何,可是,如此的不遺餘力提拔朱棠,一定是兩宮皇太后的想法,對於自己呢,是否是屬於楊德祖所言雞肋呢?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曾國藩二十八歲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兩年後授翰林院檢討,官銜從七品。到他三十七歲那年,即步入仕途的第十個年頭,已官居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品級為從二品,躋身朝廷大員的行列。這就是所謂的「十年七遷」。經過前六次的遷升,曾氏由從七品洊升到從四品,這中間恰好六個台階,一次升一級。道光二十七年六月,他一次連升四級。曾氏的這次遷升頗具戲劇性。因為不久前已經升了一級,他料想本年不可能再有好運降臨,於是在這年二月寫信給家裡,準備請一年的長假回家探親,但家人都不贊成他的這個想法,此事便被擱置下來。曾氏安心參加翰詹大考,名列二等第四。名次並非特別前列,卻居然連升四級,真是異數!倘若家中同意他回來探親,那麼考試期間,他或許正絜婦將雛行走在湖廣官馬大道上,或許正在豆棚瓜架旁與父祖絮談往事,哪來的這等官場奇跡降生!有了這一次的突飛猛進,曾氏的十年七遷才顯得格外的不尋常。類似他這種經歷的,當時全國範圍裡連他在內只有三人,至於湖南省,有清一代,則僅此一人而已。毫無疑問,曾氏是一個官運亨通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洪福齊天。
難以理解的是,這樣一個受到朝廷高層重視的大員,在他日後的生涯中,卻長期在從二品銜上徘徊不前,不僅品銜未上去,而且連實際職權也沒有,用曾氏自己的話來說是「客寄虛懸」。直到咸豐十年四月,朝廷授他署理兩江總署,「虛懸」才變成「落地」。從咸豐二年算起,前後經歷九個年頭。這就是曾氏的「九載虛懸」。
自從僧格林沁的死信傳到了安慶,眾人都感到惋惜和驚駭,惋惜的是僧格林沁蒙古鐵騎一直以來就是朝廷的巨擘,如何彷彿一夜之間就身死賊手,府衙之內,師爺們也是嘖嘖連聲。
可曾國藩卻由此感覺到,此人一死,自己這邊的事情也會被殃及。
僧格林沁本來就是朝廷的鐘鼎之臣,他這一死,兩宮皇太后一定是顏色大變的,而此時如果查察漢臣的失利狀況呢,他曾家兄弟是解說不清楚的。
所以不知道其就裡的人在兔死狐悲,感覺的似乎是物傷其類,他卻從中看到了一絲端倪,為老九,也為了自己。
這時候,他聽見外面有人在找他,似乎說是家眷到了。
這次從家鄉來的有曾國藩的夫人,一子、四女、一婿、一兒婦、一孫女。
家眷到府之後,曾國藩不免出面招待各方面相賀的人等,又與鄧寅皆相見甚歡,周旋未了,曾國藩就覺得有些累,吩咐師爺安排著賓客,自己就悄悄地回到了後宅,想一個人略微清淨些。
人斜躺在竹榻上,隨手從塵封已久的書案上抓起一本冊子,眼前一看,確是自己在同治元年四月十一寫下的一段話:
「靜中細思古今億萬年無有窮期,人生其間數十寒暑,僅須臾耳。大地數萬里不可紀極,人於其中寢處游息,晝僅一室耳,夜僅一榻耳。古人書籍、近人著述浩如煙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過九牛一毛耳。事變萬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辦者,不過太倉一粒耳。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忍讓以守其雌。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以一得自喜,而當思擇善而約守之;知事變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思舉賢而圖之。」
看了自己三年前的筆法,曾國藩不由得自己呵呵一聲冷笑,老莊曠達,祛除心中的塊壘倒也是不失為一劑良藥,可是,日理萬機,必須要應付的俗事就往往於此無干了。
歎了口氣,他一伸手,把這本冊子扔到了桌案上,再也不看它一樣了。
思緒迷離期間,漸漸地感到有一些睏倦,他就閉上眼睛,想忙裡偷閒,暫時小憩片刻。
隱隱之間,卻似乎聽到嗚咽的哭聲油然傳來,他心裡一驚,趕緊支稜起耳朵,還是長長地悲泣縈繞在耳畔,不絕於縷。
這家眷乍到,是誰在如此的哭泣呢?
想到這裡,他從躺椅上坐起身來,向著門外,輕輕地一聲乾咳。
門口立即就有行署的親隨小心的在門邊問道:「大人,您要使喚什麼?」
曾國藩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幽幽的說道:「外面是什麼人在哭?府衙之內,後宅之處,如何容得散亂之人?這一班次的當值是誰呀?」
門口的親隨一聽曾國藩生氣了,而且還要追問誰是值守的頭目?這還了得嗎?誰能擔當得起?所以趕緊稟報道:「大人息怒,這在後宅側西屋住的是許大娘啊,是她在啼哭,咱們的親兵們不好招呼的呀!」
曾國藩仰面點頭,他似乎這才想了起來,門口親兵口中的許大娘就是自己前些日子納的小妾陳姑娘的娘。
就在一年前,大家見曾國藩署理兩江總督事宜及其冗雜,而每日裡生活又沒有人照顧,這些尚且不說,但就曾國藩的癬疥之疾就令他痛苦不已。
曾國藩從小皮膚就很乾燥,每到天氣轉冷的時候,全身皮膚乾燥、脫屑,猶如蛇蛻皮,並且奇癢難忍。進入中年後,曾國藩的病越來越嚴重,夜裡更是難入睡,早晨起後滿床都是皮屑。這一怪病,伴他到死,困擾其一生。
這一怪病,成了一些人、包括他的對手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因此,民間有傳言說,曾國藩是蟒蛇精投胎。
據說,曾國藩出生的那天晚上,他的祖父夢見一條巨蟒在空中盤旋,不久飛進曾家,繞樑而上。祖父一覺醒來,恰好家人來報告,其兒媳婦剛剛產下一子。他高興地說:「我曾家從此要大發了!」不久,屋後庭院裡纏在古楓樹上的紫籐,本已枯槁,忽又復活,枝粗葉茂,盤旋而上,宛若一條巨蟒。
可是,千說萬說,這病還是病,況且,50多歲的人了,總要有人替著抓癢癢吧?於是,就有人送來了22歲的陳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