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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安慶的惶恐 文 / 洪天水

    安慶這個城市的得名實際上源於宋代。

    南宋紹興十七年,此處位列舒州,就叫做舒州德慶軍,旋即改為舒州安慶軍,這安慶二字,可想而知,就是圖個平安吉慶之意吧。更有東晉時的大詩人郭璞更是對於這安慶城情有獨鍾,這郭璞不但是詩寫得好,還是個堪輿家,說白了,就是會看風水。這人遍看安慶四方後,得出了一個結論,「此地宜城」。也就是認為安慶這地面兒適合人群居而作。

    可就是這麼個名字蘊涵著祥和的內容,且有名人給予祝福的地方,到了清朝末年,反而成為了狼煙四起,刀兵紛紜之地,就這一城的反覆爭奪戰,太平軍與湘軍只殺的是江流充塞,屍骨堆滿溝塹。

    此時的安慶,不僅是安徽的第一重地,它也是八百里皖江的重要軍事屏障,尤為重要的是,它還處於長江下游的入口處,是天京、蘇州、常州、無錫、上海等地的重要門戶。正所謂「安慶安而皖安,皖安而金陵安,金陵安而天下安」。

    對於太平天國來說,此地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正是看清了這一個軍事要點的重要性,曾國藩才不斷的頂住朝廷的聖旨,命令曾國荃不惜放棄其它一切觸手可得的勝算,挖壕溝,築起層層堡壘,反覆拉鋸,步步為營,重重包圍,終於在1861年9月拿下了這個軍事重鎮。

    在曾國荃的吉字營攻下安慶剛幾天,曾國藩就一路奔波親自來到安慶,船一上岸,就站住原來駐守安慶的英王陳玉成的英王府,這一住,就開始辦事了。

    四件事情,四頭並進,一是繼續大辦團練;二是仿造洋人的技藝——造火輪船;三是製造槍炮火藥;四是設立書局。

    而在天京城下,有虎視眈眈的曾國荃,時刻準備發動總攻,在安慶,曾國藩坐鎮於此,就如同一把迎頭巨鎖,既鎖住了太平軍的外援,又防備著第一道防線過後的疏漏,同時,也擔負起糧食轉運、軍械修理、物資分配儲藏等等的作用。

    在安慶城任家坡上,坐落著一處不怎麼起眼的宅院,這裡在三年前曾經是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的英王府,而今,它的主人就是眼下湘軍的領袖、太平天國的死敵曾國藩。

    這處宅子,形制雖然普通,可是,它坐落的方位卻是卓爾不群。

    面對長江北岸,本身坐北朝南,臨江而立,一眼望去,寥廓江天,盡收眼底,當年的英王陳玉成就是看中這一點,才非得要用這顯得有些破舊的宅子充做王府,他就是要為天王洪秀全鎮守這九曲長江,為天朝守住這天京的門戶,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而曾國藩一到安慶,也就看中了此處,住下就不走了。

    在這一片的住宅中,有一處所在是軍械處,軍械處的邊上,有兩所空置的屋子,這裡,就是有名的安慶曲水書局了。

    自曾國藩奉詔領兵之初,他就對於太平天國的焚禮教之書,滅孔孟之道等行徑深惡痛絕,而早在十年前的1854年,在他的討伐太平軍的檄文中,他就憤憤的寫道:

    「自唐虞三代以來,歷世聖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粵匪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自其偽君偽相,下逮兵卒賤役,皆以兄弟稱之,謂惟天可稱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也。盡不能自耕以納賦,而謂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賈以取息,而謂貨皆天王之貨;士不能誦孔子之經,而別有所謂耶穌之說,《新約》之書;舉中國數千年禮儀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蕩荊。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闢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凡讀書識字者,又烏可袖手安坐,不思一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沒則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雖亂臣賊子,窮凶極醜,亦往往敬畏神祇。李自成至曲阜,不犯聖廟;張獻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粵匪焚郴州之學宮,毀宣聖之木主,十哲兩廡,狼藉滿地。嗣是所過郡縣,先毀廟宇,即忠臣義士,如關帝、岳王之凜凜,亦皆污其宮室殘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壇,無廟不焚,無象不滅;斯又鬼神所並憤怒,欲雪此憾於冥冥之中者也。

    可說歸說,人家太平天國佔領江寧以後,也發文討伐,而且,人家矛頭直指滿清朝廷,其中一段在當時尤為膾炙人口:

    「中國有中國之制度,今滿洲造為妖魔條律,使我中國之人,無能脫其綱羅,無所措其手足,是盡中國之男兒而協制之也。中國有中國之言語,今滿洲造為京腔,更中國音,是欲以胡言胡語惑中國也。凡有水旱,略不憐恤,坐視其餓莩流離,暴露如莽,是欲我中國之人稀少也。滿洲又縱貪官污吏,佈滿天下,使剝民脂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國之人貧窮也。官以賄得,刑以錢免,富兒當權,豪傑絕望,是使我中國之英俊抑鬱而死也。凡有起義與復中國者,動誣以謀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絕我中國英雄之謀也。滿洲之所以愚弄中國,欺侮中國者,無所不用其極,巧矣哉!昔姚弋仲,胡種也,猶戒其子襄,使歸義中國,苻融亦胡種也,每勸其兄堅,使不攻中國。今滿洲乃忘其根源之丑賤,乘吳三桂之招引,霸佔中國,極惡窮凶。予細查滿韃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產妖人。種類日滋,自相配合,並無人倫風化,乘中國之無人,盜據華夏。御座之設,野狐升據,朝堂之上,沐猴而冠。我中國不能犁其廷而鋤其穴,反中其詭謀,受其凌辱,聽其號令,甚至文武官員,貧圖利祿,拜跪於狐群狗黨之中。今夫三尺童子,至無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則艴然怒。今胡虜猶犬豕也,公等讀書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謝枋得誓死不事元,史可法、瞿式耜誓死不事清,此皆諸公之所熟聞也。予總料滿洲之眾,不過十數萬。而我中國之眾,不下五千餘萬。以五千餘萬之眾,受制於十萬,亦孔之丑矣!

    這裡面,義憤填膺的提到滿洲種族的鄙陋,更是謳歌了漢民族英雄的群像,如文天祥、史可法等人。

    天京城裡,天朝的文人正按照洪天王的指示,從直接焚燬四書五經十三經等變成大幅度的改寫和修編這些書籍,這樣一來,更是影響極大。

    有感於此,做為兩江總督的曾國藩痛下決心,整理國故,不如自身就做起。乾脆,自己就找人,找錢,找地方,自辦書局了。

    於是,安慶這個簡陋的幾間屋子裡,首先就開印湖南衡陽人王夫之的《王船山文集》。

    有些陰暗的屋子裡,幾個人正憑幾而坐,其中一人,有五十二三歲左右,頭戴瓜皮帽,兩眼之間距離比較寬,一對兒扇風耳朵,八字鬍須耷拉著,鼻子特殊的大,眼睛也是極其明亮,這人正在侃侃而談:

    「風水堪輿之說,不可輕信,亦斷不可棄之不聞,且不論當世之事,只說有明崇禎八年正月十五,流賊張獻忠、高迎祥等輩竄犯鳳陽,事後,眾口一詞,都說逆賊挖掘了明皇陵,實際上,賊眾只是焚燒了皇陵配殿、鼓樓、龍興寺,最厲害的就是在皇陵墓丘的頂頭上打穴,所謂盡洩王氣,這才是最著鬧的!如此呢,這有明一朝,開始走了下坡路,而那崇禎皇帝呢,氣急之下,也派錦衣衛使去尋那幾個巨賊的家穴,崇禎十五年正月十八,陝西總督汪喬年奉旨命延安府米脂縣縣令邊大綬火速進山尋找李自成的祖、父的墓地。

    費勁周折,總算打開了李闖祖父之墓,挖出來的骷髏如黑墨,額骨上長出了六七寸長的白毛,狀極恐怖。在李自成祖父墳的左側下方還有一座墳墓,據李誠指認它是李自成父守忠之墓。墓的正頂長有一棵榆樹,粗如臂膀,枝葉詭異,邊大綬命人砍下榆樹,不料樹倒墓開。墓中竟蟠著一條白蛇,「長尺有二寸,頭角嶄然」,役卒上前捕捉,將蛇置於練總郝光正行裝袋內。役卒把棺木打開後,只見所有的骨節都變成青銅色的綠色,額骨上也有六七寸長的白毛。其餘七八座墓中骷髏上也都有白毛。邊大綬為了斷李自成的「龍脈」,還派人在舊址上邊的大小垴之間挖下寬二十米、深五米的大壕,他命人將骨骸「聚火燒化」,並把周圍「大小樹木一千三百餘棵悉數斫伐」。

    這小老頭兒講到這裡,桌旁的一個二十六七歲的讀書人模樣的人就插嘴問道:「為什麼要焚燬這麼多的樹木呢?」

    這老頭兒就答道:「正所謂二木成林,眾木森森則聚斂地主之氣,這也是取一個斷其根本的緣故。」

    這時,一個書手模樣的人就問:「紫泉先生,你說的這些,是不是出於流俗之口,你是姑妄言之,我們就得姑妄聽之了呀?」

    眾人一時哈哈大笑。

    這位紫泉先生卻正色道:「這些事,子偲豈敢信口雌黃,都見於邊大綬向陝西督軍汪喬年呈報的《塘報》中,白紙黑字,可以察查的嗎!」

    坐在那裡一直無語的一個人伸手拿起一把折扇,啟口道:「流賊巨匪要盜掘皇陵,君父命官也要開挖墳墓,這還有什麼天理?」這人一說話,其它幾人都嗨然無語,只有那位紫泉先生點頭道:「正是這兩邊互相掀底,才有我朝入主中原這一篇大文章的嗎!」

    正在這時,門光啷的一聲被推開,一個親兵走了進來,還沒看清楚屋裡的人,就喊著:「中堂大人,中堂大人!」

    手拿折扇的人三角眼微微瞪起來,「你喊叫什麼?天塌了嗎?」

    這個親兵就趕忙過來,附耳在這個三角眼的耳邊說了起來,大家隱約聽到一句「趙師爺回來了」

    片刻,這人下意識的匆忙站起,手中的折扇「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又被恍惚的一腳上去,踩折了扇骨。

    這個慌了手腳的人就是兩江總督曾國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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