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亂紅 文 / 南山煙蘿
海棠苑玉山柯亭之上,公孫夏一身單薄的白衫迎風飄舞,悵然舉目眺望晦暗天空之上的淡薄浮雲,但卻再也聽不見那若即若離的笛音。倏然,一陣淡香掠過,數千片細碎的花瓣竟然從天而降,於這柯亭一側飛舞飄搖。
此時已是冬季,但此刻滿目飛舞的亂紅和四溢的冷香,帶著一份淒涼的壯美,讓公孫夏心頭若有所感,泣血而慟。
亂紅舞盡,卻歎伊人歸何處?
枯瘦的落葉佈滿曲池裡的寂水之上,突然間,一陣清波水紋從池水中心盪開,漣漪的身影從曲池中緩緩浮現,緩步向玉山一側走來。
漣漪神情從容而靜默,眼中卻也帶著一份刻意掩飾的隱隱哀傷,緩步來至公孫夏身側。公孫夏微微側目,看著漣漪手中的玉龍笛,心頭駭然大驚。
漣漪將玉龍笛遞與公孫夏手中,並不言語。
寒光從公孫夏寂寥的眼眸中閃現,冷冷地注視著漣漪泰然自若的雙眼,一字一字地問道:「幼薇人在何處?」
漣漪面色平靜,並不見波瀾,淡然笑道:「周幼薇既然已蒙紫皇陛下青眼,大人就不該再心存非分之想,若是讓紫皇陛下知曉,又該當何罪?」
公孫夏將玉龍笛緊緊握在手中,雙眸寒光畢現,殺意鼎盛,「你有事瞞著我,幼薇到底出了何事?」
漣漪故作惋惜地蹙眉凝思片刻,隨手拈起一片落於欄杆之上的紅薇花瓣,輕聲歎息:「幼薇性子太烈,竟然跳下了彩雲……」
公孫夏聽聞此言,心頭彷彿被重創,愴然退後幾步,雙眼赤紅,眼神中地獄般的怒火噴湧而出,握緊的雙手劇烈地顫動著,週身的殺意彷彿要吞噬一切。
漣漪察覺到此刻公孫夏鼎盛的殺意,深知此時公孫夏已被激怒,正中了自己的計策……漣漪眼神中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嘴角微揚,丹唇輕啟,柔聲道:「大人傷勢初癒,莫要因為妄動怒氣舊傷復發……」
公孫夏雙眸已成血紅之色凶煞之氣畢現,額間青筋突兀,牙關緊咬,冷眼注視著漣漪沉靜的眼睛,極力將怒火壓制下去,「多謝漣漪姑娘告知。」
漣漪會心而笑,眼前之人果然沒有讓漣漪失望。如此盛怒之下,竟然還能保存些許冷靜,公孫夏果然是極度危險可怕之人,憤怒使人害怕,但能克制憤怒之人,才是最可怕的……川後大人果然沒有挑錯人,也不枉犧牲這許多的性命。
漣漪轉過頭,故作嫵媚地一笑,掩口道:「公孫大人,你既然得紫皇陛下器重,若能位列仙班,往後前途自不可限量,也不必為一個凡間女子而耗損心力。大人如此傷懷,倒讓漣漪更加愛慕心疼了!」
公孫夏瞳孔緊縮,眼中冷光如同月射寒江,語氣冰冷而沉緩,「紫皇陛下如今有何吩咐?」
漣漪笑容溫婉而嫵媚,幾縷青絲於額前飄舞更顯嬌柔,「很快就是天罡重結之時,紫皇陛下命你與天界眾仙將即刻趕往崑崙,一則維護天罡陣重結以防被歹人破壞,二則阻止魔域赤炎奪取天罡之力,助紫皇陛下成為天罡之主。」
公孫夏眼眸冰冷到了極致,緩緩揚手抱拳領命,「屬下遵命。」
漣漪此刻的笑意帶著幾分無奈和憐惜,舉目眺望芙蓉江一側的臨江樓,感歎道:「還記得那日與公孫大人於那芙蓉江畔的臨江樓初見之時的場景,漣漪化身歌女,唱了一曲,『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而當時公孫大人卻答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呵呵,成大業者何人不是踏著萬千白骨榮登頂位,無論正邪。大人,你亦是知曉如今之處境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人是時候看清形勢把握時機,才能於這亂世中保全自己。」
公孫夏緩緩闔上雙目,沉默許久,「多謝仙子提點。」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與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漣漪會意而笑,翩然飄落玉山,蓮步踏入曲池水中,逐漸隱沒了身影。
……
東海中央的那座孤島,陽光晴好,海面光滑如境。
許十五被手而立,眉宇間難掩愁思,「十洲中已被毀去了四洲,我知讓你們隱忍不發著實難為你們了,但如今的形式,最忌過早暴露實力。更何況,萇戈如此獨斷專橫,早已引天界群臣不滿,加之其翦除舊臣,亦使得天界人人自危道以側目,萇戈如今人心盡失,此時重結天罡,便是對我們最有利的時機。」
何墨垂首默思緩緩點頭,眉間隱有不忍。
邵媛懷抱著楚庭從一側緩步走出,微微欠身行禮道:「我們已經足夠貪心,如今的事情,我們早也做好了準備……以往雖然害怕這一刻到臨,但如今卻又坦然了幾分。」
邵媛不捨地凝望著懷中嬌憨而笑的楚庭,輕輕輕吻著楚庭的額頭,垂下幾滴淚水,將楚庭遞與何墨懷中,「墨哥哥,既然你已經為楚庭在人間已經選好了歸宿,就讓楚庭在人間平安快樂,做一個普通人!仙山洞府寂寞,又怎比人間溫暖?」
何墨憐惜痛心地望著邵媛故作平靜的雙眸,「我在仙山洞府修行數百年,但最開心的時刻,還是與你相遇相守的十餘年光陰……」
許十五神色黯然,對身側宋芝說道:「此次大戰,霍霜定不會置身事外,水精月樹之境亦會受到波動,那個叫小紅的姑娘如今住在水精月樹之境,你先去往此處,保護好其中的九黎族人和那位小紅姑娘。」
「師父……」宋芝聽出許十五的言外之意。
許十五輕捋鬍須仰面一笑,「你與那小女娃有緣,待那小姑娘今生離世你們緣盡之後,你再回玉水四明壇修行吧!」
「謝師父成全。」宋芝抱拳領命。
……
若耶溪旁的茨塢鎮,風吹畫角,雪滿孤城。
冰冷的溪風掠過岸邊佈滿白霜殘雪的枯草,幾朵凋零的野菊殘留枝頭,蕭瑟擺動。荷香經營的那間花果茶的茶棚在這寒冬中顯得愈加寥落。自從當年得何墨贖身而離開瓊花樓後,荷香便一人來至這若耶溪旁茨塢鎮,安心經營著這間簡陋的茶棚。荷香清麗恬淡,這十餘年來,求婚者眾卻皆被退卻,如今年過四十,卻仍然孑然一生。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荷香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唱起這闕古艷歌,緬懷十多年前的那日與何墨分別的場景,也是這樣的冬天,在那綿延丘陵野草苦蔓萋萋南陌之間。
今日的荷香身著一件棗色襖子,綰了一個簡單的錐髻,素顏淡雅,風韻猶存。天冷的時候,客人寥寥,偶爾有些路過的旅人,來此要上一杯姜茶做驅寒暖身之用。
今日只來了一位客人,剛剛走後,荷香收拾著桌上的杯盞,又聽見有人走近的腳步以為又來了客人,連忙抬起頭看去,卻發現何墨一身素衣,懷中抱著一個嬰兒,隨著寒風翩然走入這件簡陋的茶棚。
「何公子……」荷香愕然一驚,帶著幾分不解望著眼前靜然若鶴的男子還有他懷中所抱的嬰孩,好奇地笑了笑,「能讓我看看小公子麼?」
何墨溫和一笑,點頭道:「自然。」何墨將懷中的楚庭遞與荷香懷抱之中。
荷香小心的抱過楚庭小小的身子,襁褓中的男孩也瞪著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好奇地望著荷香。
「好惹人憐愛的孩兒!」荷香輕吻楚庭幼嫩的額頭,楚庭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彷彿是對荷香的回應。荷香發現楚庭的襁褓裡藏了一塊玉牌,取出後仔細念著其上的文字,「何楚庭……便是這孩兒的名字?」
「正是。」何墨欣慰一笑,從身上解下行囊,放在桌上,「這是拙荊為楚庭縫製的衣物。」
「何公子,你這是?」荷香不解的望著何墨,又憐愛的看著懷中嬌憨而笑的楚庭。
何墨眉頭微蹙,笑道:「往後,這孩子便交託於你,讓他成為一個心地善良的普通人。」
荷香心頭大驚,疑惑不解,「何公子,你夫人呢?」
「她不過來了,怕來了後,又心生不捨……」何墨神色黯然,眼中已有淚色,從懷中取出一包銀兩,「荷香,你是否願意?」
「荷香自然是萬分願意,但是……」荷香望著何墨的雙眼,問道:「何公子是否有苦衷?為何要將襁褓之中的孩兒交予他人?」
何墨低聲輕歎道:「此劫之後,我們夫婦二人恐怕都保不住性命,只能將楚庭托付於你。方纔所見,你亦是極愛這孩兒,他也喜歡你……這便是有緣。」
荷香感受到何墨眉宇間的淒愴悲涼,不覺淚水滑落,滴在懷中楚庭額間。
何墨抱拳拜別,轉身翩然離去,不再回頭。
荷香懷中的何楚庭,像是突然感受到父親離去一般,失聲大哭,哭聲迴盪在這寂寥冰冷的寒冬,讓人感覺撕心裂肺一般。
荷香眼淚亦是止不住滑落,將懷中何楚庭嬌小的身子摟得更緊,低聲安撫道:「楚庭不哭不哭,娘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