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遺願 文 / 南山煙蘿
羅浮山下的那片梅花林間,沈素素正繡著花案,突然感到心頭一悸,針尖扎破了手指,深處了滴滴血珠,將那片素綢浸染。
王靜和不動神色,恬然自若地於另一側繡制著雪梅的圖案。
沈素素將素綢放在身側,緊緊摀住胸口,不讓方纔那異樣的心悸疼痛擴散,問道:「你何時放我走?!」
王靜和嫻雅溫和一笑,「我說過,待那面鏡子裡能映出你清晰模樣的時候,便會讓你走。」
沈素素眉間緊蹙,苦笑道:「你把我困在這裡,又有何目的?我問你,你卻從來不說。」
「並非我將你困於此地,而是你將自己困在了這裡……」王靜和放下手中的繡帕,清澈若泉水般的眸子望著沈素素因焦躁而略顯扭曲的臉龐。
「呵…哼……」沈素素闔目苦笑著,「若是我還有功力,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王靜和並未介意,依舊淺笑嫣然,「你內心如此暴虐,如何能讓水鏡映出自己?這些時日,我也是在幫你解開內心的愁結,走出自作的迷障。」
「你每日便讓我陪你繡花!練字!烹茶!撫琴!這就是你幫我的辦法?」沈素素面容扭曲,眼神陰狠,厲聲斥責問道。
王靜和點頭淺笑,「這些事情都讓你的心靜下來,讓你明白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能為自己的心而活,而不為其他。」
沈素素微微一怔,想起那日在瞿塘峽谷之側,公孫夏曾問過自己,「若有朝一日能掌控自己命運……」想到此處,沈素素不由蹙眉,頹然坐下。
雲麾將軍府上的那間海棠苑中,公孫夏看著不遠處玉山之上那如玉的女子,微微出神。往日的害怕與恐懼,彷彿在屏翳身死的那一瞬間已被全部抽去,內心深處的那份似曾相識溫存又漸漸浮上。
周幼薇坐在玉山之上玩弄著公孫夏的那支玉龍笛,卻也只是放在唇邊而不敢吹奏。公孫夏緩步走上玉山,來至周幼薇身側,問道:「看你也是會吹的,為何不試上一曲?」
周幼薇抬頭望著公孫夏溫和的面容,嫣然一笑:「技藝拙劣,不敢獻醜……還有,若是讓苑外的人聽見了,怕是不好的。」
公孫夏將竹笛放於周幼薇唇邊,點頭道:「無妨,技藝之上我可以教你,至於外面那些人,聽見便聽見了,他們不敢多嘴。」
周幼薇恬然笑了笑,嘗試著輕輕吹響這玉龍橫笛。
公孫夏點了點頭,眼中滿是欣賞的色彩,問道:「這曲子倒也清雅,我卻並未聽過,是你們家鄉的小調?」
周幼薇將橫笛放下,略帶羞澀地點點頭,「是我們家鄉的曲調,時常聽人唱著,我也只是嘗試著用這玉龍吹奏出來,技藝拙劣,先生見笑了。」
公孫夏撫掌輕歎,「清新雅致,別具一格。」
周幼薇抬頭望著公孫夏沉靜溫和的眼睛,「以前讀過那句『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幼薇自小長在江南,並未見過北方常有的杏花,來到京城後,曾於皇宮中見過幾株,煞是可愛。可惜,現在也不是杏花綻放的時節,聽聞京城西郊有一處十里杏園,待明年花開還想親眼見見那沾衣欲濕的杏花紅雨。」
公孫夏點點頭:「並非難事,若是你喜歡,這滿園的海棠也可為你換成杏樹。」
周幼薇連連搖頭道:「先生莫要誤會,這海棠也是極美的,若是移去,太過可惜了。」
「海棠苑裡可以多種些薔薇,於我看來,幼薇便如薔薇一般靜雅秀麗。杏花繁華之後落寞得太快,薔薇的香氣沁人心脾,與你是一樣的。」公孫夏望著周幼薇靜美的面頰,從袖中取出了一隻點翠側鳳斜簪在周幼薇如烏雲的髮髻一側,點翠側鳳嘴角垂落的珍珠流蘇落在周幼薇的臉頰一側,柔和的珍珠光澤,將周幼薇白皙的面容襯托得更加秀美,「很美,果然很適合你。」
「先生……」周幼薇伸手去觸碰鬢邊的翠鳳,略帶幾分弱不禁風的嬌羞。
公孫夏深情凝望著,「當日在這裡,你拔下一支小簪贈與我,卻被我丟棄在這草窠之間,此事,我始終不能忘記,卻也再尋不到那隻小簪。只好尋了這點翠側鳳,做為賠禮。」
周幼薇心頭觸動,緩緩低下頭來,「先生如此費心……幼薇過意不去。」
「無需介懷,我的費心只有你擔得起。」公孫夏扶起周幼薇,緩步走下玉山,「這裡的飲食用度我會定時命可靠之人送來,我若不能陪你,這隻玉龍笛便陪在你身邊。」
「先生放心,我在這裡安心等你。」周幼薇點頭莞爾,「先生,方才也為沈素素卜了一卦,卦辭在這裡。」周幼薇將一枚小箋遞與公孫夏手中。
公孫夏看著小箋之上的秀麗文字,悠然念道:「誤入桃源……」
周幼薇點點頭,笑道:「正是,從卦象上看來,此番亦是吉兆,若是信得過幼薇,先生可以靜待些時日,不必心焦。」
屏翳身死,皇宮中的禁錮被解除,那些原本受控於黑水門借屍還魂術的屍身起了屍變,變得恐怖駭人。
皇宮中竟然鬧起了屍妖,百餘具已經變得烏黑的屍身扭曲著面孔襲向那些驚慌失措的眾人。那些尋常的兵刃根本傷不了這些異變的屍妖,皇宮中的御林軍變得不堪一擊,潰散後四下逃開。
楊綜將白曦等人護於紫宸殿內,外界嘶聲震天,慘叫哭嚎之聲不絕於耳,讓藏身於此的眾位宮嬪后妃驚駭不已。
汗水不住的從白曦的額頭滲下,他也不知皇宮中為何突然有此變故,難道黑水門不滿自己暗地的謀劃,如今提前行動要將自己趕盡殺絕?!
「陛下,沐謙師兄帶眾位同門在宮內斬除屍妖,請陛下放心。」楊綜抱拳道。
白曦十分恐懼,雙手微顫,聲音略帶顫抖,斷斷續續地問道:「是黑水門要趕盡殺絕麼?!」
楊綜搖頭回稟道:「皇宮中黑水門原來布下的法陣今日突然消失,那些原本受控於黑水門借屍還魂術的屍身一時失去了控制,才有了現在的局面。從現在情況分析,定是黑水門出了大事,那操控屍身的幕後主使的法力失去了效用。」
白曦稍稍平靜幾分,卻仍對方才恐怖的一幕心有餘悸,手指不停的顫抖著,原來皇宮中,竟然有此多被黑水門操控的屍身。
……
凝冰殿一側的林木之間,兩具皮肉綻裂滿嘴污血的屍身將兩個弱小的宮女圍住,兩個宮女受驚失措,嚇得癱軟在地上,二人抱在一起,緊緊閉著雙目,眼淚滑落,不住的顫抖著。突然間,一道寒光斬落,將那兩具屍身齊齊斬斷了頭顱。兩個小宮女聽見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卻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公孫夏手中陌刀寒光刺眼,刀鋒之上不住滴落烏黑血滴,公孫夏看著一側仍然驚魂未定的二人,淡淡說道:「無事了!」公孫夏說罷,揚手以離火將那兩具屍身焚盡。
兩個宮女緩緩真開眼睛,看見公孫夏離去的背影,才從方纔的驚恐中緩過神來,費力地站起身,向凝冰殿的主殿內跑去。
……
景山一側,數十具屍身層層疊疊,皆被公孫夏手中的陌刀一刀斬斷了頭顱而斃命,沐謙趕至此處之時,看見了這些堆砌在一起且污濁不堪的屍身,略微有些驚訝與不信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公孫夏,問道:「是你殺的?!」
幾道離火從公孫夏掌中落下,飄入那堆砌的屍山之中,將那烏黑嶙峋的屍骨化為了劫灰,「黑水門的師尊屏翳已死,這些屍身失去了禁制,才會如此。這些屍身受過邪術,只能以離火焚燒殆盡,才可永訣禍患。」
「屏翳已死?!」沐謙冷眼注視著公孫夏,他發現眼前之人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
公孫夏神情冷漠肅靜,將陌刀上的血漬擦淨,收刀入鞘,「等這一天,我比你們等得更加辛苦!」
沐謙環顧四周,吩咐餘下定風門之人,去搜索有無隱藏未除盡的屍妖。
公孫夏淡然一笑,點頭道:「除了含水殿裡的那個,其餘的屍妖都已除盡了。」
沐謙微微詫異公孫夏竟然會對黑水門反得如此徹底。思索片刻後,沐謙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自若,對公孫夏說道:「林秀娘尚有良知,屍變之時,她意識尚且清醒,將自己鎖在了含水殿公孫瓊章以往所用的密室之內。」
公孫夏眉頭微蹙,點頭道:「我與你一同過去,那裡藏得了一時,也遲早會被發現。」
含水殿煙雲樓內,那間幽暗的密室裡,似乎還殘留著闞瓊章最愛的蘇合香的味道,林秀娘的身體已變得青紫發烏,臉頰和眼窩深深的陷入,格外駭人。
四周的幔紗垂落,掩蓋著林秀娘逐漸腐朽的身體。
沐謙與公孫夏走入這密室之內,憐惜且痛心地看著林秀娘掙扎的面孔。低聲的嘶吼從林秀娘咽喉中發出,在這幽暗空蕩的密室內迴盪著。
沐謙知道此時,林秀娘定然是想說些什麼,卻已經是口齒不清,力不從心了。
公孫夏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對林秀娘說道:「我答應你,安心去吧!」
說罷,林秀娘已經乾枯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會心之意,她的身子緩緩倒下,再也沒有了半分氣息。
沐謙側目看著公孫夏,問道:「她說什麼?」
公孫夏點頭道:「她說,即便自己不能再入輪迴,但也希望能接受天河河水的清洗,洗去一身罪孽。她的魂魄已經不能自行進入天河之境,待會面聖覆命之後,我便會去往天河界,將她的魂魄送入天河。」說罷,公孫夏施法將林秀娘體內逸出的魂魄收入袖中,闔目長歎。
沐謙心頭觸動,亦是沉默不語。
離火將林秀娘的屍身化為飛灰,在這密室裡久久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