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玉妃引 文 / 南山煙蘿
「他……這是何意?」周幼薇有些不解,搖了搖頭,略帶疑慮的看著何月棠,心中又浮現昨夜的那恐怖的情景,不由微微一怔。
何月棠輕佻長眉,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公孫夏是何意?他這人好奇怪,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不過我也不便多問。看他的意思,姑娘應當是明白他話中所說的。」何月棠手托臉腮,淺笑看著周幼薇,從一側的果盤裡拾起一塊蜜餞,放入口中……這蜜餞是由青梅果熏醃而成,有一種厚重的煙熏火燎後才能得的醇香,雖然掩蓋了青梅的酸苦,但加之那梅中夾雜的細細鹽粒,頓時何月棠口中五味陳雜,讓何月棠不由蹙眉,搖頭不已,連忙將口中的烏梅吐出,尷尬地歎道:「這蜜餞的味道好奇怪……這要如何吃得下?」
周幼薇掩口淺笑,搖頭道:「這烏梅本是用來佐酒的,尋常的吃法,自然是不行……要將這烏梅放入酒中蒸煮,讓這梅子中的味道融入那醇香之酒中,二者的味道便能相得益彰。」
何月棠撫掌一笑,看著那盤中的烏梅,點頭道:「原來常說的青梅煮酒,便是如此?」
周幼薇掩口淺笑,緩緩點頭,「姑娘可想嘗嘗這烏梅酒的味道?」
「暫時不用了,今日來還有要緊事要詢問周姑娘呢?」何月棠將那扇墜收起,清亮的雙眼看著周幼薇,側著頭問道:「周姑娘,如今可想好是否要回去?想來你家人也很是擔心。」
周幼薇輕輕抿嘴,沉吟片刻,卻不言語。
何月棠察覺到周幼薇眉宇間的難色,也猜到了幾分,低聲問道:「還是因為那公孫夏?」
周幼薇清苦般笑了笑,略略搖頭,「我還想再見公孫大人一面……姑娘可有辦法?且不能讓別人知曉。」
何月棠坐在一側,輕輕抱著胳膊,略略點點頭說道:「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他,哎,這時候他應該還在海棠苑吧?」何月棠輕輕挽起周幼薇的手腕,示意周幼薇站起身,柔聲囑咐道:「你先閉上眼睛。」
周幼薇不太明白,緩緩站起身子,疑惑地看著何月棠。
何月棠故作深沉地點點頭,調侃般說道:「閉上眼睛,片刻後便能見到那位讓你魂縈夢牽的公孫夏……難道周姑娘不信我?」何月棠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周幼薇會意,淡淡一笑,輕輕闔上雙眼,聽見耳邊何月棠的叮囑,頓覺身子輕盈騰空,仿若飛翔一般,還未等自己意識過來,突然又覺身子猛然下沉,雙腳又輕輕落在了地面之上……不過眨眼一瞬的時光,周幼薇緩緩睜開雙眼,驚訝地看著身側層疊壓枝紅艷凝露的海棠花樹。此時周幼薇彷彿還有些驚魂未定,詫異地笑了笑忍不住四下觀望,轉而又看著何月棠問道:「何姑娘會仙術?這裡是何處?」
何月棠擺了擺手,淡淡一笑:「不過尋常的騰翔之術罷了……這裡是雲麾將軍府上的海棠苑。放心,聽公孫夏說過,他並不允許閒人進入此處……我們的行蹤不會被那位側夫人察覺的。」
海棠苑花海繁茂層疊如錦,落花似已遮蓋這原本模糊的路徑。隱約飄來的笛聲,若即若離,彷彿從那花海深處傳來。
何月棠示意周幼薇跟上,二人微微欠身行走,小心避開這四處伸展的海棠繁茂花枝。
周幼薇也曾聽聞公孫大人命人移植了很多海棠花樹,種在雲麾將軍府內的海棠苑內,卻始終不知這海棠苑的入口,想來公孫大人,也不允許尋常人進入這海棠花苑之內吧?周幼薇心尖微微一蹙,這笛聲曾經在這雲麾將軍府上時也聽過,如此清涼透徹,卻又一種讓人莫名傷懷的蒼涼……以前夜深也會偶爾聽見,當時還在想不知是府上的哪位膽大的樂師敢在漏夜之時如此忘情吹奏,現在卻也明白了……原來,這悠遠的笛聲是從這海棠苑中飄出,而那吹奏之人,便是那坐在玉山一側海棠花海中的公孫夏……
青玉翠石堆砌的小巧玉山,被海棠花包裹在那緋紅濃艷之中,倒有幾番情調。
何月棠朝著玉山一側闔目吹笛的公孫夏,揚了揚手,「公孫夏,你果然還在這裡。」
周幼薇在山下緩緩拜身行禮,「公孫大人。」
公孫夏早已察覺二人的到來,不過裝作無知無聞罷了,仍然沉浸在自己那悠揚蒼涼的樂聲中。
「這首梅花玉妃引原不該如此蒼勁淒涼,你最近可是有心事?」何月棠從一側輕身躍上,穩穩落在公孫夏的身側,用順手折過的一枝花枝壓在公孫夏的笛子之上,打斷了這蒼涼樂聲。
「名花傾國兩相歡……」公孫夏雙眼沉靜溫和,看著身側的何月棠,而對玉山下垂首恭敬而立的周幼薇卻不聞不問。
何月棠將那枝凝露的紅艷海棠放在鼻前輕嗅,「這海棠香氣怡人,絕非凡品,倒是和我家門前的那株不相上下了。」
「海棠香氣悠淡而不易察覺,所以常被世人詬病為無香之花……雖然詩聖有詩云『譏談更到無香處,常恨人言太苛深』來為這海棠無香鳴不平,但我卻覺得,這詩聖也並非懂海棠之人,若能靜心品嗅,就能發現,這海棠的悠遠香氣,遠在那些芳草香花之上。」公孫夏嘴唇微微一揚,似有幾分笑意,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何月棠。
何月棠被此時公孫夏迷離且深邃的雙眸弄得有些窘迫,連忙側頭,看著玉山下的周幼薇,說道:「今日來此並不是為了談花論道,是周姑娘想見見你……」
公孫夏將長笛收回懷中,走進何月棠身側,微微欠身,湊近何月棠的面容。此時公孫夏漆黑雪亮的雙眼中竟然多了幾分柔情和惆悵,淡淡問道:「難道你不想見我?」
何月棠下意識避開公孫夏的眼神,連忙躍下玉山,對身側周幼薇說道:「我在不遠處等你。放心,我絕不會偷聽你們說話的……」說罷,調皮的笑了笑,對著周幼薇眨眨眼睛。何月棠便穿過海棠花徑,來到泉水側的一株海棠樹下,信手拈了一片草葉,隨性吹奏起來……這折草為笛的法子還是爹教的,當年在月樹之境的時候,靠在爹身側,靜靜地聽他吹奏那悠遠清亮的樂曲。爹曾經說過,世間穿鑿附會的詩詞太多,但有一句最得他心: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水精月樹裡的梨花樹影,比那杏花更多了幾分清高素潔,那悠遠的樂曲和清逸的冷香,彷彿還縈繞身側。何月棠此時頗有些想念家鄉,還有爹娘……
……
遠處傳來的樂聲清澈悠遠,仿若演奏這樂曲的女子內心一般純淨透徹。公孫夏緩緩步下玉山,走到周幼薇身側,語氣頗為冷漠,淡淡說道:「既然要見我,卻又如此怕我……」說罷雲淡風輕般笑了笑,望著何月棠樂聲飄來的方向,雙眼目光悠遠似有幾分出神。
周幼薇不敢直視公孫夏的面容,此時依舊無比恭敬,柔聲道:「感念大人不計前嫌,多次救我性命。」
「罷了,我並沒有時間與你談論這些。你安心回鄉便可……那瓊章,往後也害不了你。前夜之事,也莫要再與任何人提及。」
周幼薇抬起頭,鼓足勇氣凝視著公孫夏冰冷的眸子,「大人之事,幼薇自然不會多言多問……只是仍有一事……」
「何事?」公孫夏眼中的笑意飄渺不定,看著周幼薇仍然透露著驚恐的雙眸。
周幼薇回望那樂聲傳來之處,點頭道:「那夜之事,幼薇也不願再想起,但是我明白,大人絕非無情之人……那日的話語,不過是權宜之計……」
公孫夏眉頭稍稍挑動,低聲道:「此事你也不需多想。」
周幼薇抿了抿嘴,繼而說道:「大人所傾心的女子便在不遠處,為何大人不親自將那番讓我轉述之話告知於她?還是大人希望由我來傳話,便能斷了幼薇的念想?」
公孫夏冷冷一笑,搖頭道:「我是何人,你已知曉,為何還這般執迷不悟?」
周幼薇搖了搖頭,歎道:「幼薇並非得寸進尺之人,能多次得大人相救,已是榮欣至極……只可恨,自己不過尋常之人,根本無法為大人分擔,或許我根本沒有資格愛慕公孫大人……」
公孫夏心頭微微一蹙,卻假意冷漠般搖頭哂笑,「你要見我,我也見了,往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周幼薇輕輕咬著嘴唇,點頭說道:「這是自然,多謝大人不計前嫌,還能聽我聒噪這些。」周幼薇從頭上取下一支小巧的銀簪,遞與公孫夏面前,微微頷首不讓公孫夏看見自己此刻含淚的雙目,「這件小簪,還望大人收下。雖然不過尋常物件,但也是幼薇感激之心,從此之後,幼薇不會再有非分之想。」
公孫夏淡淡一笑,順勢接過這小巧銀簪隨手丟在了一側草木之間。那小簪子原本精巧,如今被拋入這草叢灌木間,便不見了蹤影。
周幼薇並不介意公孫夏的此番舉動,只是微微欠身行禮,淺淺一笑,聲音已然帶著些許哭腔:「今朝別後,還望各自珍重。」說罷,周幼薇立刻轉身向樂聲飄來的地方走去,陡然間雙眼中強忍著的淚水從眼角滑落,迎風落在這海棠花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