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浪跡 文 / 南山煙蘿
蜀山後山的竹林裡，幾個新入門的年幼弟子圍在一處樹洞之處，饒有興致地看著螞蟻搬家。
「方纔教授的功課可溫習了？」岳嵐從一側走入，假裝慍怒地將那幾個玩心未泯的頑童訓斥一番。岳嵐此番雖然神情嚴肅，但看得出眼神中卻儘是關愛，這些孩子，都是因為那場災禍而失去雙親的孤兒，被收養在蜀山。幾個孩子頑皮的抿著嘴，不敢笑出聲，互相瞪了瞪眼睛怪笑一聲便一哄而散了。岳嵐不由想起當年自己入門之時，也是這麼大的孩子。
這些時日，為人間諸事奔波勞走，岳嵐的面容之上頗有些倦容，緩步走進趙若蘭居所之處，於門外便能嗅間茶香。
岳嵐輕輕掀開門簾，邁步走入。
趙若蘭此時面容沉靜柔和獨自賞茶品茗，聽見岳嵐進入，也不多言。淡然一笑，起身點頭示意岳嵐坐下，為他新沏上一杯新茶。
白瓷杯子裡新綠的茶湯散發出悠遠清香，若深谷間幽蘭的芳香氣息，岳嵐淺嘗一口，頓覺悠遠香氣在口中擴散開來，清新舒然潤人心脾。
趙若蘭淡淡一笑，低聲道：「用的是明前的茶葉，以蜀山間的春劍、蕙蘭窨制，別名『翠谷幽蘭』。」
「果然是幽蘭芳澤，遺世獨立……卻不似凡間俗物。」岳嵐不禁讚歎，「正如這烹茶之人。」
趙若蘭聽聞此言，稍稍怔住片刻，隨即又故作輕鬆抿嘴淺笑，恭敬道：「掌門師兄，今日邀請掌門來此，除卻賞茶品茗之外，還有一事相求。若蘭喜愛人間景色，想去世間遊歷修行……還望師兄原諒若蘭在此時離去，不能在師兄左右相助。」
岳嵐似早有意料，雖然並不驚訝，但眼神卻傷惋不捨，惆悵地看著趙若蘭近期愈加清瘦的面容。
趙若蘭微微拜道：「上山入世皆為修行，如今人間諸事未了，我希望能在四處遊歷，盡自己能力幫助那些遇到困難的人們。」
岳嵐垂目凝思片刻，緩緩點頭道：「既然若蘭你心意已決，我也不便強留。江山無限，有緣再見，各自珍重！」
趙若蘭緩緩拜謝，此時二人皆經歷如此多的變故，似乎已經隔了一層無形之牆，不似以往那般親密無間，更顯生分了。
……
人間，還有很多風景自己還未看夠，腦海中又浮現起那日在水精月樹之境燕彤的那番話……趙若蘭步行下山，緩緩地走著，往日裡的御劍凌風，讓她錯過了很多身邊的美景，此時卻忍不住貪婪地多望幾眼。漫步在山間，離蜀山金頂越行越遠，聽著松風草鳴，內心的糾纏也似乎漸漸解開。春風撩亂伯勞語，況是此時拋去時。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後期。
「若蘭！」驀然間，身後響起一個溫柔熟悉的聲音。
趙若蘭有些驚訝地回頭，看見一身素布裋褐的岳嵐，有些不解。遲疑片刻，才緩緩說道：「掌門師兄，若蘭自己下山，不必勞煩相送。」原以為已經放下，不料此時見到岳嵐，心中仍然十分不捨，起伏難平……
趙若蘭眺望遠方，有意避開岳嵐的目光，也不想讓岳嵐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說到底，還是自己不能放下。
岳嵐輕輕牽起趙若蘭的手腕，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一側黯然神傷的趙若蘭有些不知所措，驚愕地看著岳嵐，不知從何說起。
岳嵐輕輕捋了捋趙若蘭鬢邊散落的幾縷青絲，淡淡一笑，輕聲道：「我已將掌門之位傳與秦雲羨，往後便與你一同遊遍天下風光。」
「師兄……」趙若蘭有些錯愕地看著岳嵐溫柔沉靜的眼睛，「你這是為何？」
岳嵐將趙若蘭輕輕摟進懷中，柔聲道：「秦雲羨經此番歷練之後，成長頗快，我信他自然能擔當此重任。這些時日，經歷這許多，我才明白，心中其實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希望能與若蘭一同浪跡天涯除危濟困，亦是修行！」
趙若蘭凝望著岳嵐俊逸的面孔，沉默許久，淚水從眼角不住滑落。
四面青山含黛，將兩人漸漸隱沒在這青黛霧色之間。
……
第二年的春日，正是人間海棠花開的時節，何墨與邵媛有了一個粉雕玉琢嬌憨可愛的女兒，取名月棠。歐陽綰兒想念人間風物，張晗便帶著綰兒離開了水晶月樹，在人間遊歷賞玩，想在有生之年抓緊這安逸的時間看遍人間各處美麗景致。
……
荷塘溪畔採蓮女的歌聲響起，迴盪在著幽靜山野之間。
若耶溪旁的燕彤的墓前，總是能見到一位風姿俊逸的男子在這裡供花憑弔，與那些城中好事的文人公子不同，這位男子總是帶著傷懷的神情，似發自內心的疼痛。
若耶溪畔，曾有一位佳人施夷光在此間浣紗。採蓮女的歌聲依舊婉轉，而如今的若耶溪畔葬了一位絕代佳人的故事在江南不脛而走，很多人慕名過來憑弔傷懷。燕彤和陸離的墓塚相距不遠，加之陸離的墓塚上並未留下名字，那些慕名而來的好事文人，遂將燕彤的名字當作佳人之名，以訛傳訛卻演繹出一段引人入勝的傳說。城市裡說書的先生，也愛講些俠義故事，這燕彤女俠的故事，便成了江南小城中人們茶餘的最愛，一位風姿綽約俠義心腸鋤強扶弱的女俠。補天之事離凡人太過遙遠，驪山之女也只是存在於修仙之人的典籍之中，民間的老百姓，喜愛的還是那些庸俗卻永遠不過時的故事……俠義二字，便是永恆的主題。
「世人是善於忘卻的，那並不久遠的災禍似乎已經遠離，如今的寧靜和滿目的繁花，才是應當記取之物……太多的遺憾，總是因為當初沒能珍惜；而無數的傷懷，卻是因為堪不破放不下……人總是如此矛盾，不是麼？」秦雲羨坐在燕彤墓一側，淡然一笑，輕聲念道。秦雲羨知道墓中之人再也不會回應自己，但他仍然固執地常來此地陪燕彤說話，眼前浮現的儘是初見時的場景……那調皮的神情和爽朗的笑聲，依舊在眼前耳畔迴旋不止，秦雲羨輕輕闔上雙目，似有淚下，這天地間暫時的寧靜，也是用燕彤的性命換來的奢侈。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