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初見 文 / 南山煙蘿
雪白寒峰晚,鳥歌春谷晴。又聞求桂楫,載月十洲行。人間十餘年的時光,已匆匆流逝,人間寧靜如昔,人們似乎早已忘卻十七年前的那場翻天禍劫,只有那巫山神女峰之處的蒼穹之上的淡淡紅痕似乎還記憶著那場災難……傳說中的神魔無跡可尋,留下這天空上的淡淡朱痕又化為民間的傳說——傳言巫山神女在梳妝之時打翻了那胭脂便留下了這蒼穹之頂的淡淡胭脂痕跡。美麗的傳說,總能淡化那些恐怖的記憶,正如當日陶慧所言,若是凡事都要去偽存真,那便少了很多樂趣……即便是幻象和希冀,也是美好,鏡花水月也值得人們為她駐足停留,將這短暫如流星的美好牢牢記取,留在心間。
古老的傳說亦還在繼續被演繹著。春去春又回,可惜逝去的人已不可再見。
正是楊柳青青桃發花的季節,往日那若耶溪畔荷塘裡的菱歌女的歌聲依舊迴盪在湖畔,儘管已不是故人。溪畔燕彤的墓碑一角已被人以手摩挲而失去了稜角,這十七年間,常有好事之人來此傷懷憑弔,甚至有人為傳言中的絕代佳人在此立了一座青玉雕刻的玉像和石碑題記,不過那尊玉像早已被盜去,倒是一側立的石碑和其上的詩句一直流傳下來,觀其詩句,無非是憑弔懷古或者是詠物懷人,那些來此憑弔的人中並沒有真正知道補天之事的,穿鑿附會的故事雖然生硬俗套,卻被津津樂道……但在石碑一處角落裡,卻有一行俊秀的字跡『此生偏戀水中月,無心記取補天時』。
墓碑前,一位身著鵝黃色衣衫的年輕女子跪於墓前垂首將幾隻新擷的荷花供奉在墓前,女子面容清雅秀麗溫婉沉靜,頗為靈動的眼睛此刻卻帶著一絲哀婉,「燕前輩,晚輩何月棠奉父母之命來此拜祭前輩,以這初生荷花聊表心意,望前輩笑納。」女子凝神靜默良久,緩緩起身,輕輕撣掉身上的塵土,向若耶溪畔的茨塢城走去。
茨塢城裡的那間花果茶鋪子十幾年來一直生意興隆,老闆娘荷香是一位秀麗端莊的女子,似乎沒有人知道她的年齡,觀其相貌,也不過三十多歲,但這將近二十年的時光,她始終守著這簡陋的茶棚……歲月似乎容易偏愛那心靜若水淡泊無爭的女子,很少在她們的臉上留下痕跡。
「老闆娘,這味果茶我在燕女俠的墓前也見過,看來老闆娘也時常去拜祭。」何月棠看著杯中的果茶,小小地抿了一口,有點蹙眉,轉而又問道:「為何這麼香甜的茶裡要加蓮心這位苦物?」
荷香聽聞悅然一笑,點頭道:「姑娘是第二位能嘗出茶中蓮心之人……至於為何要放這位蓮心,我也解答不了……隨心而至吧。」說到此處,荷香神色有些惆悵,緩緩念道:「寄語雙蓮子,需知用意深。莫為一點苦,便擬棄蓮心。」
何月棠若有所思,又似有不解,疑惑地搖了搖頭。
茶棚內的客人,不少皆為了憑弔若耶溪畔的燕彤之墓而來此處,說書先生在期間樂此不疲地講著那俗套的故事,但始終能吸引眾人。
「上回說到,女俠燕彤嚴懲惡霸黃霸天,解了百姓之難……隨後燕女俠輾轉來至金華,遇見了當日金華的第一公子蕭鴻飛!這才子佳人相互傾心不已,只可惜這蕭鴻飛家中已有妻室,燕女俠志在江湖也不願為妾……」正待這荒唐胡謅的說書先生眉飛色舞地編造著故事的時候,卻聽旁邊一聲哂笑,正是何月棠。
說書先生頗為不悅,冷眼打量著角落裡的何月棠,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位小姑娘,看你年歲不大閱歷尚淺,聽書還不知道規矩。」
何月棠秀眉微挑,頗為不屑地看著說書先生,嘴上分毫不讓,「看你年歲不小,鬍子一大把,卻還是如此口沒遮攔!城外的燕彤女俠怎能被你如此穿鑿附會存心詆毀?」
眾人聽聞此言無不咂舌,心想眼前的小姑娘,怎會有如此言語,似乎與那燕彤認識一般?說書先生冷冷一笑,頗有些不屑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不再理會,想要繼續說著他處心積慮才編造「完美」的故事。正待開口,眉頭卻微微一皺,被剛才何月棠攪亂的思緒,一下子想不起該說那一段了,神情頗有些惱怒,瞪了瞪何月棠一眼,繼續說道:「今天該說道燕彤女俠求仙問道,得道成仙的故事了。」
茶棚中聽書的眾人被這說書先生漫無邊際並不相關的故事弄得如墮雲霧中,摸不清頭腦,有人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你這許十五,也不好好說書,昨天還是才子佳人,今天就尋仙問道……」
也有人似乎對尋仙一事頗有些興趣,問道:「許十五,燕彤女俠這麼厲害,想必尋仙問道後自然也得道成仙了吧?」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反駁,「若是成仙,又怎會死了?還葬在城外?」
之前那人不服氣,辯駁道:「那叫羽化登仙,成仙後自然也不需要這凡胎肉身……」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毫不想讓,讓那說書的許十五無從插口,頗為尷尬。
何月棠眉頭微微一動,搖頭歎道:「不過俗人,還妄談神仙……」
「小姑娘,你又懂了?這十洲三島仙神的故事老朽可是能說上整整一年,如何又是妄談?」許十五眉頭微皺,有些惱怒地看著何月棠。
何月棠抬了抬雙眉,故作無可奈何的樣子,悠然念道:「三島路歧空有月,十洲花木不知霜……成不成仙又如何?仙人還想著入世呢!」
荷香在一側搖頭笑了笑,道:「各位來此也不過聽個熱鬧,討論爭執也在所難免,又何須如此較真?」
何月棠點點頭,將幾文銀錢留下,也不再理會茶棚內聒噪的眾人人,向城郊會稽山方向走去。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何月棠看著手中玉珮上的刻字,若有所思地念道,年滿十七之後,父親才允許自己獨自來人間遊歷,雖然人間聖人言: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但這些聖人話語父母皆不以為然,唯獨這一句,在臨行告別前,父親曾反覆叮囑,還將此言刻在了玉珮之上……這是什麼意思呢?何月棠坐在一株桃樹之下,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反覆看著玉珮上的文字。
幾片桃花飄落,落在何月棠的額間鬢角,何月棠並未留意,緩緩起身,繼續向會稽山腳下走去。自己一心嚮往人間繁華,父母也並未告之許多,除卻父親教授的道術劍法,便是這塊隨身而佩的玉珮。獨自闖蕩,還有許多未知,但也有很多意外驚喜。
「這位姑娘,還請留步……」
身後一男子的聲音讓何月棠好奇轉頭,微微蹙眉打量著這冒失的男子。
男子不過二十的模樣,面容清俊,一身錦緞衣裳,金冠束髮,看樣子是一位富戶之子,男子抱拳道:「在下周長華,唐突了姑娘,莫要介意。」
何月棠看著人說話文縐縐的,有些迂腐的樣子,倒有些像父親口中描述的人間酸腐文人,不由爽朗笑道:「有什麼事?」
周長華目光沉靜溫和,淡淡笑道:「方纔在茶棚間聽姑娘言語,覺得姑娘並非尋常俗人,似乎對神仙之事頗有見地,所以…」
何月棠聽到此處,不由挑了挑眉,故作深沉悠然歎道:「難不成你這位富家公子也想尋仙問道?」
周長華搖頭笑罷,擺手道:「姑娘誤會,在下家中尚有父母,下有弱妹,並沒有這份拋卻紅塵的心思。只是聽家中長輩提及,家中一位叔叔曾經出海尋仙問道,頗有奇遇……所以心生好奇。」
何月棠有些不解地歪著頭看著周長華,神情頗為靈動,問道:「那你自可問你家中的那位叔叔,卻又問我,豈不是捨近求遠?」
周長華神色哀傷,「那位叔叔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離世了,我還沒來得及問…只聽長輩說起,叔叔曾經一心尋仙問道,但後來卻遇到了一心入世的仙島神仙,從此也便放棄了尋仙的想法。方才在茶棚中,聽姑娘言及『神仙也想入世一說』不由心中觸動,料想,姑娘絕非尋常之人,所以才冒昧一問。」
何月棠莞爾一笑,點頭道:「其實我知道的也不過這些,剛才不過不喜那些人在燕彤女俠身上穿鑿附會那麼多生硬的故事,所以才多說了幾句。」
周長華抱拳道:「多謝姑娘。」
何月棠連連擺手,「我又沒幫上你什麼,談何道謝。」說罷,正待離去,卻又被周長華叫住。
周長華豁然一笑,道:「姑娘莫要介意,在下多問一句,姑娘可是要去會稽山?」
何月棠點點頭,笑道:「想在這裡好好遊歷一番,聽聞這裡有個頗為有趣的醫怪,所以想登門拜訪,或許能學一些醫術。」
周長華搖頭淺笑,默不作聲。
何月棠有些疑惑微瞇著眼打量著周長華,不解問道:「難道有何不妥?」
周長華笑道:「並非如此,姑娘莫要誤會。只是那醫怪習性古怪難解,尤其喜歡別人誇她漂亮,若是姑娘這般秀麗的女子要去拜訪,少不得要多說些違心之話,多誇誇她漂亮。」
「哦?何月棠有些疑惑,搖頭道:「卻並未聽聞她還有這樣的習慣…長華,你可曾見過那位脾氣古怪的醫怪?」
周長華微微一驚,這位容姿秀麗的女子竟然如此稱呼自己,讓他心中驀然一驚,卻又不敢過於表露,微微遲疑片刻後,點頭道:「這位醫怪曾居於蜀山山腳的酆都城,後來因為喜歡這會稽山的一片桃林而來到此處。家中的長輩曾與她有過交情,家中爺爺病重之時,曾讓醫怪來此為爺爺醫治。」
何月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淺笑道:「那位醫怪可是傳說中的那般能起死回生?」
周長華搖頭輕歎:「起死回生不過是人間傳言罷了,生死天道,又怎能隨意超脫…那位醫怪的醫術確實精湛,我的爺爺在過世之時,並無痛苦,能如此亦是幸事。」
何月棠沉吟片刻,點點頭,「家父也這麼說過,天道輪迴,不可強求…長生不老亦是虛妄。」
周長華眼中微有讚歎的神色,不禁感歎:「令尊定是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