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醉夢紅塵 文 / 南山煙蘿
初夏,已不復見陽春時節的煙花霧柳。池塘裡綿延的翠葉如波浪般起伏,數點朱紅點綴其間。一葉小舟在荷塘裡緩緩穿行,燕彤坐在船頭,抬眼望去,這華蓋翠傘將灼目的日光遮住大半,些許從荷葉間的縫隙裡瀉下,落在燕彤迷離的雙眼間……那五彩的光暈在四周緩緩擴散……燕彤不知道自己何時來到這裡,恍惚間,只想在這片芙蓉碧波間無盡地漂流下去。
那葉輕舟漂流至一處淺灣,擱淺停下。燕彤牽起褲裙,從船頭走下,踏著鬆軟的塘泥一步一步向岸邊走去。每踏一步,都能感受到那清涼的池水在腳邊暈蕩,鬆軟的泥土從腳底散開……燕彤似乎忘了自己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如今該往何處而去……她只是隱約覺察到在不遠處,有人似乎在等她。
……
綿延的山林間,一間竹籬圍住的院落漸漸進入視線,原本迷離的迷霧也漸漸散開。清雅的小院裡點綴各色花草,一位身著布衣的青年男子正在這院落中打理著這些花草,像是在呵護戀人一般,格外細緻溫柔。
「這些花真好看,叫什麼名字?」燕彤站在門外,瞇著眼抿嘴淡淡一笑,看著院落中的男子。
「這世間一草一木皆沒有美醜之分,高大如松柏,嬌小如浮萍,不論是這牡丹芍葯還是這青石上的青苔之花,皆是美的……我還從未發現有不美的草木。」青年男子停下手中的活,緩緩站起身,莞爾一笑。
燕彤又有些不解,搖頭道:「那為何贊牡丹國色天香芍葯妖嬈多姿,而路邊的苔花卻無人問津。」
青年男子眼神清澈如水,緩緩點頭歎氣道:「那是世人的內心蒙蔽了他們的雙眼……」
燕彤微微怔住,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觸動,彷彿內心中深埋的一個疑問悄然解開,或許自己在曾經的時候也明白過這個道理,但是那種感覺卻又轉瞬即逝。
青年男子在一側水潭中輕輕浣淨雙手,轉頭看著一側微微出神的燕彤,點頭道:「在下秦雲羨,久居於此地,也少見外人到來。姑娘可是迷路了?若是不介意,在下可以送姑娘回家。」
「秦雲羨……」燕彤眉頭微斂,這個名字似乎以前聽過,但又記不起分毫,像是深藏在記憶中,若隱若現,「我們以前見過麼?我似乎聽過你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說到此處,燕彤微微怔住,她似乎此刻連自己的名字都回想不起。
秦雲羨莞爾一笑,「在下與姑娘一見如故,說不定也是舊相識。」
秦雲羨的笑容彷彿是和煦春風,讓燕彤忘卻了方纔的疑惑,不禁沉浸在眼前男子的笑容之間,「那你可記得我的名字?」
秦雲羨微微搖頭,淡淡一笑道:「我見姑娘笑靨晏晏,若是不介意,在下可否稱姑娘晏晏?」
「晏晏……這個名字好。」燕彤緩緩點頭,衝著秦雲羨調皮一笑。
……
若耶溪旁的石屋內,秦雲羨將匍匐在石桌上沉沉睡去的燕彤輕輕抱起,放置在一側整理乾淨的破舊臥榻之上。秦雲羨握著燕彤的手,看著這滿是傷痕的手腕上,竟然已不見往日裡燕彤佩戴的同心銀鈴。
「你是何人?!」虛掩的房門又被推開,門外傳來一位女子的聲音,正是荷香。此時荷香手中也握著一串同心銀鈴,正是那日燕彤去當鋪裡當掉的那件。
荷香也發現了秦雲羨手中的那串銀鈴,不由疑惑問道:「你與燕彤姑娘相識?你手上拿著的銀鈴……」
秦雲羨站起身走至門口,將手中的銀鈴遞於荷香面前,看著荷香手中的銀鈴,亦是不解,「這銀鈴原為一對,這一串為何在姑娘這裡?」
荷香遲疑片刻,斂眉搖頭歎道:「燕彤姑娘告訴我,另一隻已遺失無蹤,剩下一隻不如當了換些酒水飲食……我看得出這銀鈴對她似乎格外重要,所以去當鋪裡為她贖了回來。卻不料,另一串在公子身側。」
秦雲羨驀然一驚,轉頭看著臥榻上沉睡的燕彤,心頭猛然一痛,錐心一般,「此鈴鐺名為同心銀鈴,在下憑借此物才尋來此處,卻未料到,她並未將那一串佩戴身側……」秦雲羨似乎也不能理解,為何自己能尋到此處,心中的疼痛愈來愈烈伴隨著極度的自責和絕望。
荷香緩緩搖頭歎道:「既然名為同心銀鈴,必然不是指這銀鈴本身,而是兩個同心之人。」
「她是故意躲著……」秦雲羨眼神失落惆悵,靜靜地望著沉睡中的燕彤。
荷香走進燕彤身側,緩緩坐下,將那串銀鈴放在燕彤手側,轉頭又看著秦雲羨,似有些無奈歎息,「若是兩人彼此愛慕思念,為何卻要躲著?今晨我在茶棚裡發現一張紙條和一錠銀子,是燕姑娘留下的,她希望我明日午時之後來這處石屋裡幫她收殮屍骸……我擔心她做傻事,一早便尋來了此處,卻怎麼也推不開門……從窗外看見她匍匐在桌上,聽她的呼吸氣息,像是酒醉睡去。我也只好暫且離去,再去了當鋪為她贖出這串銀鈴。」
秦雲羨沉默良久,眼中已是渾濁淚色。燕彤那日在魔域石窟中偷偷藏起了那幾株水晶蘭,秦雲羨是知道的。燕彤躲在這裡服下了水晶蘭,並在門上施了禁錮法術……卻沒能禁錮住自己的內心,秦雲羨的闖入,那禁錮的法術在期限之前便已失去的效用。
沉睡中的燕彤,面容沉靜,彷彿還能看見初見時刻的那番調皮與靈動,還有那明媚的笑容。秦雲羨將銀鈴繫上燕彤的手腕,將燕彤滿是傷痕的雙手輕輕地捧在懷中,癡癡地凝望著這靜美的面容。
荷香見到眼前一幕,心中亦難免神傷,緩緩站起身,一言不發走出了屋內。
初夏的明媚陽光從窗外透入,落在燕彤沉靜恬淡的面容之上。陽光落在屋內,照見了牆上的斑駁……
……
「秦大哥,這山裡只住了你一人麼?」燕彤好奇地看著四周被煙霧繚繞的群山山峰。
秦雲羨將一隻蕙蘭斜插在燕彤的髮髻間,點頭道:「想必也只有我一人吧……不過散伴群山,日守星月,心若止水,淡泊無爭……」
燕彤若有所思似有些疑惑,卻又欲言又止,轉頭有些遲疑地看著秦雲羨的面容,問道:「若是心若止水,恐怕便要無聊死了。」
秦雲羨豁然一笑,「不過今日之後,便再也不同。」
「為何?」燕彤歪著頭調皮一笑。
秦雲羨緩緩托起燕彤的手,溫柔沉靜的目光注視著燕彤宛若新月的雙眼,柔聲問道:「你可願意留在我身邊,一同賞花觀雪醉臥山間?」
燕彤看著秦雲羨此時溫柔地眼神,不覺有些癡了。出神片刻後,轉目放眼這綿延青山,悠然歎道:「那就在這裡,永遠不再離開……」
……
燕彤沉沉睡去的面容上浮起一絲笑容,在一側的秦雲羨癡癡望著,輕輕撫摩著燕彤的髮際,柔聲在燕彤耳畔說話,雖然他知道,燕彤此刻是聽不見也感受不到……秦雲羨內心矛盾糾纏,他知道在這個水晶蘭帶來的夢境之間,燕彤一定是開心的……但是他此刻仍然有很多話尚未告與她知曉,也有很多疑問存於心中。
……
水晶蘭的幻夢之間,時間已然靜止,雖然感覺時間已流逝了千年,但夢中的一切卻始終一層不變。在這個特殊的時空裡,沒有悲傷痛苦,只有恬淡如水的幸福。燕彤靠著身側的秦雲羨肩膀一側,低聲問道:「我們在一起多久了?似乎我早已忘記了那個開始……你能再告訴我一次麼?」
秦雲羨搖頭笑道:「我也不記得了……就這樣一直下去,無所謂開始也沒有結束……」
燕彤眼神似有愁緒,這份神色在這裡卻是從未出現過,如今卻又浮上心上眉間,「我一直在夢中……」
秦雲羨搖頭,似有不解:「為何這麼說?難道你感受不到我麼?」
燕彤眼神有些迷離,搖頭歎道:「我想起來了,那些忘卻之事,如今卻又浮現心頭……其實,你也是我夢中所想像,我感受到的,也只是我自己的內心。這似乎綿延了千年的夢,也該醒了……雖然有些不捨,但在這漫長的夢境裡,我確實真正開心過……」燕彤撫摸著秦雲羨的鬢角,悠然歎息。
秦雲羨緊緊抱住燕彤,不肯放手,「彤兒,我喜歡你,不要就這樣離去……」
燕彤微微瞇著雙眼,看著這四周永遠看不膩的群山山巒,神情惆悵,「鏡花水月虛空一夢,終有夢醒之時。我的魂魄在補天的時候已經消耗殆盡,恐怕我已不會再有來世……這樣也好。醒過來,我便又要死去……不過無妨,忘記的感覺真的很好,無知無覺,才不會再有痛苦……而且我曾經開心過,我也再無遺憾。謝謝你,雖然你並不真實。」
……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石屋內,桌上的陶豆裡閃爍著微弱的燈光,躺在臥榻之上的燕彤,微微動了動手指,吃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便是秦雲羨關切焦急的面容,秦雲羨一把將燕彤抱起,抱得很緊,似乎害怕燕彤再次從他身邊離開一般。
「方纔說的,聽見了麼?我再說一遍……」秦雲羨的聲音帶著些許哭腔,燕彤能隱約嗅出他身上有鹹苦的味道。
燕彤輕輕闔上雙目,淡然一笑,聲音極其微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原來,我還在夢中……」
秦雲羨心頭猛然揪緊,感覺到背上燕彤手腕陡然的滑落,銀鈴的聲音還在屋子裡迴響,而燕彤此刻卻已沒有了氣息。秦雲羨的淚水不住地湧下,將燕彤逐漸冰冷的身子抱得更緊,在她耳邊繼續說道:「彤兒,我喜歡你……不要就這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