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章 :含情不語自情吹簫 文 / 書而不在
「這麼涼!」王后蹙了眉,握緊了元葳的手,看著元葳,原本略顯冷傲的目光也變得如此溫暖:「表妹要愛護自己啊!」
對於這樣的關切,元葳有些始料未及。望著王嫂暖暖一笑,元葳突然感動,始料未及的感動。
不知道怎麼地,西陵王后感覺有一股暖流自心底緩緩上升,流扁全身。微微啟唇,她想要說句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話。
兩人的手交握著。手心的熱傳到心裡。元葳輕喚了聲「王嫂」,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看到王嫂側頭對自己微笑,眉眼微彎,這樣和善,這樣美,元葳感覺一切有些不真實起來。似乎兩人之間某種東西正在融化,這樣的痛快!這東西若有若無地存在著,以前居然沒有感覺到呢!
此時此刻,元葳要重新看待眼前的這個女子了!
她是朔國公主,也是西陵國王后。她美麗高貴,端莊閑雅,她溫柔含蓄,也深沉聰慧。這樣的女子,真的只佔據著西陵國的後位嗎?
元葳此刻才明白,這個女子也在表哥佔據著呢,而且她的位置絕對不會比自己差吧。
這一刻,是釋然,真正的釋然!元葳心裡再也生不出絲毫的嫉妒,甚至無需羨慕……
到了冬暖閣,西陵王后依舊舍不得放開元葳的手。兩人先聊著坐下。王后感歎道:「表妹這等人兒!我現在終於明白……」掩唇一笑,笑容意味深長,「那怪他心裡一直記著你。」曾經的曾經,又有多少嫉妒和幽怨呢?作為和親公主,起初她對自己的幸福並沒有多大期待。嫁給的是一個年輕的君王,英俊深沉,他挑起的是整個西陵國的榮辱。相敬如賓,她的目光偶爾深究。很快便知道他寵愛一個風姿無雙的少女,他的表妹。她原以為,他會將那個少女納在身邊。少女卻像風一般,飄去了遠方,帶去了他永久的想念。月夜深宮,她看著他孤獨的背影,看著他看著一些小器物發呆,那些小東西應該是那個少女的吧。他為國事操勞的深夜,她輕輕走過去為他加衣,遇上他抬起的目光,向來深斂目光顯得那樣熱切,彷彿期待已經東西終於出現。然後,在看到是她的一瞬,他又恢復了正常神色。那時,她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心裡的「表妹」刺中,疼嗎?她一時說不出那種感覺。被刺中,隱隱的痛提醒她,她在乎著。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他是無可挑剔的夫君,他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她待她說不上不好,她有什麼資格挑剔呢?甚至他敗了她的故國,凌駕於她的父兄之上,她都想通,可為什麼在「表妹」這兩個字上發傻呢?
王后淡淡笑著,為當初的耿耿之懷發笑。眼前的「表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癡情的少女了!沒有深交,只是聽聞,她已經為這個女子折服了。是啊,終是她看錯了,這樣一個女子,能夠放棄私人仇恨,能夠背負兩國的恩怨,這樣一個女子,豈是怎麼揪著過去不放呢?
「這些年,苦了表妹了。」真的心疼了她,王后想像不到她經歷多少。
元葳輕輕搖頭。一聲「苦」出自不同人的口,體會卻只在她心頭。苦嗎?元葳不禁自問,卻已經不知該如何去回味了。
很快便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準備已久的暉軍揮師向西,直取東楚國腹地。東楚告急!
直到陵王親征,元葳才得知戰爭的消息。
「表哥,為什麼瞞著我?」
陵王放下戰甲,回過頭來,看到突然進來的元葳。看來,她已經知道了!
元葳喘了口氣,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劍眉輕蹙了一下,陵王沉著臉,走到她面前。這樣美麗的容顏,含情的眉,流盼的眼,從青澀到風姿初成,她是他看著長大的。陵王輕歎了口氣,拉起元葳的手,柔聲道:「葳兒,就算沒有你,我與申屠釋也難免一戰。」
元葳愣了愣,情緒稍稍平靜。她的心事,還是沒法逃過表哥的眼睛的。低頭半晌,元葳拭著問道:「表哥,你告訴我,取得天下,對你們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們?包括申屠釋,還包括鄭宇嗎?陵王沉聲一笑,背手望向窗外的天空,廣闊深遠,那兒才是雄鷹展翅的地方!雙唇一抿,頗為志得意滿,陵王伸手拿起架上的劍,緩緩說道:「葳兒,還記得青劍嗎?祖師留下了劍,也留下了使命。唯天滄統一,才是百姓之福!」
看到表哥拔出的劍,劍刃寒芒逼得她瞳眸緊縮,心裡突然一震,彷彿才明白似的。她怎麼忘了表哥少時的志向呢?少年陵王曾在高大的滄靈石刻下,對她說起滄靈祖師的事跡,激動地說:「葳兒,你記住,等我做了陵王之後,一定揮著那把青劍統一滄靈祖師當年坐擁的天滄,到時,我是天滄唯一的王!而你,將是天滄高高在上的王后!我們一起俯瞰眾人!」本以為那只是他年少輕狂的雄心壯志,孰料並不僅僅如此啊!
元葳感覺到深深的悲哀,為自己,為蒼生,也為這些意圖逐鹿的人。鹿畢竟只有一隻,眾人逐之。鹿死誰手,最終還是死了。為什麼一定要逼死它呢?
「表哥,此次迎戰,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陵王定定地看著她,知道她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有一個意圖——阻止殺戮!「是葳兒太善良了,還是太傻了?」他憐惜地撫上她的臉頰,露出一絲無奈的笑,「面對敵人,沒有必勝的把握,就坐以待斃嗎?葳兒不用擔心,假如申屠釋真的能夠打到西陵來,青劍就歸屬他了!」
「就算他拿到了青劍,就算你們阻止了他,這期間,會有多少無辜的生命喪失,你們為什麼不想想?」元葳感到憤怒,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陵王輕歎,知道她又轉到死角里去了。「葳兒相信申屠釋能夠得到青劍嗎?」
元葳一怔。申屠釋那雙犀利而深幽的眸子在她腦中浮現,那樣的堅決,那樣的迅捷,彷彿一切都逃不過他的掌控似的。「寡人可以殺盡天滄的人。」很久以前,他曾經這樣告訴她。知道他有能力兌現他話,元葳心裡一戰。絕對不能讓他再造殺戮了!這次他殺過來,不管是不是為了她,她都要去阻止。
目光堅定地看向陵王,元葳突然下定了一個很大的決心。「表哥,讓我去,我去勸他停止戰爭!」
「不行!」陵王隱隱有些生氣,「以為戰爭是遊戲嗎?箭已離弦,申屠釋怎麼會停止?」見元葳臉上滿是悲傷之色,陵王放柔了聲音勸道:「葳兒,這不是你能阻止的。聽表哥的話,好好待在宮裡。我自有辦法讓申屠釋敗北!」
元葳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輕輕念著:「箭已離弦,真的停止不了了?」她彷彿看到有一個人在那箭射向眾人之前張開雙臂,「嗤」地一聲,利箭穿透血肉,那人倒了下去,唇角溢血,痛入死亡之際,看到敵軍中奔出一男子,鷹隼般的眸,他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向她而來,她顫抖著唇問他:「我已經接住了你的箭,請收手,好嗎?釋……」
箭已離弦,箭已離弦……
那麼,她去接那一箭!
釋,你真的要這樣逼迫我嗎?
元葳感到一陣心酸,止不住眼湧。一切都是這樣的悲哀,這樣的無奈啊!
見她落淚,陵王心疼不已,但想到她大概是明白了他的話。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不會再做傻事了。為她拭去眼淚,又安慰了幾句,他吩咐人送她回去休息。
接下來,決定性的戰爭真正開始了!東楚國的北將軍楚操已經枕戈南面,越侯越秀伏兵北面,正面迎擊申屠釋的是西陵的軍隊。一個巨大口袋正等著申屠釋來鑽。這一次,能不能夠全身而退,就要看申屠釋的運氣了!
陵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佈置,這樣如山的陣容,居然讓申屠釋突破!太不可思議了!
暉軍嗜血之名,果然不虛!
如對方所望,申屠釋很自願地鑽入了那個自以為能夠困死鬼神的佈陣,自動鑽入他們計劃。既然對方下了這樣大的功夫,他怎能不配合呢?
今日血戰已經結束,他們不但衝出了包圍圈,而且看著對方棄兵曳甲奔命不迭,好不痛快!
申屠釋大笑著,聽下面的將領野心勃勃的議論。宴飲正酣,他沒有聽到帳外的馬蹄聲。
只有一匹馬,急奔而來,在士兵的喝令下停住了。一個清瘦的身影躍下馬背,抱拳行禮:「在下是西陵國的使者,求見暉王,煩請通報!」
對著這個「使者」打量了半天,士兵心下疑惑:有這樣秀美的使者嗎?將信將疑地喝一聲「等著」,示意另外的士兵留意,便進去通報了。
來使?這麼快就派人來求和了嗎?那個陵王,元葳口中的「表哥」,還真是讓他失望呢!申屠釋不以為意地吩咐:「讓他進來!」
過不多久,門簾一動,進來個秀美的輕袍少年。帳內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驚歎中,都不由得懷疑起來:這人真的是西陵國的使者嗎?少年雖一臉肅然,但那削弱的雙肩絕不似能擔起來使之任。
是她!申屠釋定定地看著她,鷹眸射出精銳的光芒。有什麼東西瞬間燃起,瞬間又被壓制下去。他轉眸看著手中高華的酒杯,臉上顯出傲慢之色,「你——是哪國使者?」眼角餘光攝入那張略顯詫異的容顏。
「在下是西陵國使臣!」元葳暗自吸了口氣,略一行禮,告誡自己要鎮定。
「哦,西陵國使臣!」申屠釋挑眉,頗為諷刺地一笑,緩緩站起身來,逼近她面前,幽深的目光鎖住她。素面朝天,輕袍一襲,委婉中透著清絕的氣息,讓他呼吸一窒。如出水芙蓉,似山林逸士,這樣的風流,只有她才會有吧。略略收住心神,申屠釋一字一字地問:「你、來、干、什、麼?」
元葳渾身一震,竟然不敢正視他。熟悉的氣息正向她逼近,將她籠罩,元葳心裡一慌,差點就要在這氣息下亂了方寸。元葳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深吸一口氣,答道:「在下有要事要單獨與暉王說。」
見她秀眉輕顰,一直沒有正視自己,申屠釋心裡不由一怒,想到那天被她拒在東侯府之外的情形,過去幾個月堆積起來的恨意便一起湧上心頭,他恨得有些咬牙切齒。「為什麼要單獨與寡人說?難道……你有什麼意圖?」
一個有些微醉的將領應聲站起來,喝道:「說!有什麼意圖?」
申屠釋看向那個將領,目光凜然,嚇得那將領趕緊閉嘴,悻悻地坐下。申屠釋又將目光轉向她,遇上她的眼眸——以秋水為神,還是這樣動人!申屠釋心裡一動,多久沒見過這樣的目光了?噓了一口氣,申屠釋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對她微微點頭,「好!你們都退下!」
眾將領紛紛退出王帳,有的憤懣不滿,有的面含淺笑。
申屠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身隨意地往座位後方靠去,岔開兩腿,伸開長臂搭在扶手處,目光鎖定在她身上,依舊顯得那樣玩世不恭。
他的唇角微微翹起,笑容散發著王者異魅的氣息。元葳突然害怕他開口,彷彿只要他一開口,世界萬物都會禁不住誘.惑,彷彿只要他伸手一招,都會傻傻地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不!元葳閉上了眼睛,沒有想到再次見到他,自己感受的竟是近乎痛苦的折磨。她想轉身衝出這個大帳,逃出他的視野,逃離他的控制。然而,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她無法移開一步!
搭在扶手處的手臂毫無知覺地用力,他的手指毫無規則地跳彈了幾下,然後恢復平靜。申屠釋滿意地看著她,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元葳不是有話要說,嗯?」
元葳心下一震,馬上回過神來,側頭深吸了口氣,輕輕說道:「我來……只想確認一件事。」
迎著她轉回來的目光,鷹眸加深,一切情緒漩渦般隱去了,申屠釋坐正身子,鄭重其事地看著她。
元葳輕皺了眉頭,問道:「你這樣做,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申屠釋放肆大笑,「哈哈……」站起身走向她,「元葳,你為什麼這樣問,告訴我?」他已經等了很久,她不是最不喜殺戮嗎?那麼為什麼躲著,到現在才出現?還以為她真的狠了心,不再理會外界紛爭。還以為要到兵臨西陵王城下的一天才能見到她!
「你想知道什麼?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逼近她,目光幽邃,語氣卻輕漫,顯得如此陌生!元葳心下一凜,抬眼望向他,緩緩說道:「不要逼我……」
申屠釋一怔,記起她留在絲巾上的字:請你,請你不要再拿戰爭來逼我,好嗎?
漸漸為她眼中似曾相識的神色軟化,不禁衝動,伸手迅速將她攬入懷中,申屠釋沉聲問道:「如果與你無關,你會怎麼做?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