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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78江為山不誤何為誤 文 / 書而不在

    被他突如其來地一擁,訝異之中,元葳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的掙扎。是期盼已久的嗎?她被這樣熟悉的溫暖迷惑,將臉貼向他繡有獸紋的戰袍,輕易地,任淚水滑落。想不到自己會這樣脆弱,這樣地,貪戀他懷抱裡獨特的氣息。

    雖然知道他還在生氣,知道自己此來目的,她還是被這樣的近距離蠱惑……

    申屠釋憐惜地撫著她溫熱細膩的脖頸,似乎忘記了自己受過她怎樣的折磨。彷彿只要這樣擁著他,便可以忘記一切,便可以……天長地久!申屠釋低頭輕吻她頭頂的軟發,哄道:「告訴我?」

    「我會——殺了你!」元葳抬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那麼……」元葳取下發間金簪,將簪子尖端指向自己柔弱的脖子,目光閃閃,紅唇輕啟,帶著一絲決絕的笑意:「我便如你所願!」

    申屠釋握緊她的手,將金簪取下來,厲聲道:「誰要你這樣,傻女人!」見她泫然欲泣、一副絕望的樣子,不自覺地感到心痛,申屠釋輕歎一聲,俯身便向她如花的唇吻去。

    舌吻糾纏,散發著絕望而異魅的氣息,申屠釋狠狠地銜住她的上唇,輕舔慢咬,壓抑不住喘息,「你死我活嗎?」他狠狠地勾住她不安的舌,繾綣婉轉,強有力的手臂將她細小的身子嵌在懷裡,感覺到她的顫抖。舔到她頰邊微鹹的味道,申屠釋停了下來,鷹眸中在不經意間露出隱痛之色,「為什麼,元葳?」

    「不要再打了,好嗎?」她仰起頭來,懇求他,微腫的唇痛苦地翕合。她目光楚楚地懇求他:「不要再逼我,好嗎?」

    申屠釋捧著她的臉,突然殘忍一笑,聲線異惑,有如神魔:「已經遲了!」明日的戰火都已經準備好了!只要明日一戰,便可以擊潰西陵軍主力,到時天下的大半就掌握在手,稱王天下指日可待,為什麼不呢?

    「真的遲了嗎?」元葳看進他的眼睛,目光中一片死寂,一片悲哀。

    申屠釋點點頭,眼中波瀾不驚,「不是因為你,也是因為你,那麼你死我活,你會怎麼選擇?」聲音蓄滿柔情。

    若被此刻溫柔迷惑,此刻,世上就彷彿只剩下兩個人了,此外殺聲四起到處喋血都與這兩個人無關,他們只要在自己的世界裡沉淪。淚水不經意間滑落,落入他的掌心,元葳握住他溫熱的手,輕輕問道:「你願意陪我一起死嗎?」

    「好。」他毫不猶豫地答應她,毫不猶豫地抱起她。

    來不及反映,已經被他抱入內帳。此時夜幕已降,整個軍營燈火輝煌,外面的熱鬧襯出裡面的安靜。

    其實,這裡並不安靜。

    「我願意陪我一起死。」申屠釋看著她,鄭重的,像是在許一個千年難得的承諾。他將她放下,抹去她的淚水,誘.惑似的啟唇:「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元葳不再哭泣,恍惚感覺到,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不會再孤單。即使有誤會,即使遭受譴責,都願意與他一起承擔。

    「釋……」呻吟一聲,她倒在他的懷裡,倒在他灼熱的氣息裡。

    次日,申屠釋醒來的時候,已不見她的影子。眉一皺,他赤身坐起來,看到昨晚散落衣物都放好在床邊,配件一一在目,只少了一件東西。那個藥瓶!

    申屠釋一震,如遭雷擊!

    已經不是第一次,讓她在身上拿走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而這一次,她拿走的,是他致命的東西,是暉軍在關鍵時候取勝的絕密武器——嗜血散!她知道的,是姚艷告訴了她!

    「來人!」申屠釋朝帳外大吼。

    兩個守衛士兵趕緊進來,「大王!」

    「人呢?」申屠釋吼道。

    守衛馬上反應過來,慌忙答道:「使、使者說出去透透氣,馬上回來!」守衛心裡暗怪,昨晚大王不是和使者談到很晚嗎?今早使者一副一夜未睡的樣子,說讓人帶路出去透透氣,似乎憋了一夜。當時守衛猶豫了一下,看對方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便示意兩個士兵跟著,別讓對方走遠了……

    「快把她找回來!」申屠釋一腳踢翻了昨夜的酒案。

    守衛正自心驚,忽然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難道那個是這回來了?轉頭看向進來的人,果然!

    「你把藥瓶放哪兒了?」申屠釋上前一步,抓起她的手,她手上空無一物。鷹隼般的眸子變得凜厲,似乎要將她吞噬一般。「下去!」

    元葳渾身一顫,見那些同樣顫抖的士兵退出去。她一路沉重的心,不知怎麼的,轉而變得輕鬆起來。剛才站在斷崖上,迎著清晨的風,身後站著兩個監視她的士兵。兩個士兵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敢阻止。她手裡緊緊攢著那個藥瓶,那個足以毀滅一切的藥瓶。面對斷崖,她突然想到了鄭宇。鄭宇……就是在這樣的崖邊掉下去的。那一瞬,他有多少不甘,多少無奈?人生是這樣的變幻無常。前不久,他闖進敵人的行宮,茫茫火海中緊緊拉住她的手,下一刻便在與敵人的對壘中,看著她決然離去。她的淚水,她的請求,他似懂非懂,誤會,猜疑,無能為力,在至愛與深恨的煎熬中,他懷疑起自己的初衷?以戰止戰,真的對了嗎?他是要給她幸福,為什麼讓她這樣痛苦,甚至還讓她捨他而去?人生多麼荒謬!這世道多麼荒謬!他再也回不到少年時代四海求學的單純熱情,再也找不回與她相知相愛的幸福美滿。他的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投向這世界的最後一個目光,彷彿穿越了時空,放大在她眼前。元葳忍不住失聲痛哭。看著那藥瓶在清冷的晨風中墜下懸崖,就彷彿親眼看到了鄭宇臨死的一幕。

    風不斷地吹來,涼徹了她的身,涼到她心底。耳邊一片死寂,直到兩個士兵再三催促,她才如行屍走肉一般,下了山,回到軍營中心。

    看著她微紅的眼睛、蒼白的臉,以及她唇角莫名其妙的笑容,心裡又憐又恨,申屠釋不自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元葳忍著手臂上的痛,輕皺眉,卻嫵媚地笑著:「藥……已經沒了,藥瓶已經讓我丟了!釋……你弄疼我了!」嬌美的唇微微撅起,她故意向他撒嬌。

    申屠釋氣得兩眼噴火,將她拉近身邊,只恨不得掐死她!

    元葳彷彿未覺,笑得嫵媚,笑得妖嬈,笑得純真,笑得無辜,彷彿此刻笑著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自己。

    「釋,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比不上一個藥瓶呢!」

    申屠釋收起憤怒的目光,唇角輕揚,逸出一絲詭異的笑:「沒有了藥,沒關係!走,今天,我們去看一場好戲!我保證你會終身難忘!」

    元葳眼中露出恐懼。此刻的申屠釋是真正的陌生,真正的讓人感到恐懼!「你要幹什麼?」

    「打仗。」堅定地逸出兩個字,申屠釋很快披上戰甲,命令犒賞三軍,馬上出戰。

    元葳被逼著,坐在他身邊,與他一同觀戰!

    殘酷的一幕終於在她眼下上演!元葳面色慘白,眺望著那邊的沙塵,刀戈劍戟,人吼馬嘶,一片混亂。鮮血染上了沙塵,沾濕了將士的戰袍,頭顱滾地,殘肢淋淋……

    元葳掩住臉,不住地顫抖:「不要,不要……」

    申屠釋又下了一道命令,然後伸手攬住她的肩,揚唇笑著,似安慰道:「很快就會結束的!你看,東楚軍後退了,估計陵王準備的幾十萬支利箭很快就要派上用場了,很快我的將士就會一批批地倒下去。你說,如果陵王知道你也在軍中,會讓他的弓箭手停止嗎?」

    元葳抬眼射向他,目光如箭,透著冰凌的寒冷和利芒。她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混蛋!」

    箭果然射來了!萬箭如雨,毫不留情地朝他這邊射來,箭矢狠狠地扎入他的將士的血肉的血肉之軀。揚唇一笑,鷹眸微斂,申屠釋喝令一聲:「撤!」伸手將元葳抱上戰馬,向東面高地奔去。

    馬速太快,元葳縮在他的懷抱裡,沒有絲毫的掙扎。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

    「如果你死了,我會讓整個天滄為你陪葬!」昨晚的話語似乎還在耳旁。瞬間,元葳彷彿沉入冰川之底。生,不如死!

    她狠狠地咬向他的手臂,用盡了僅剩的力氣!淚水和他的血匯作了一處,她漸漸失去知覺。

    申屠釋蹙著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抱緊她溫順的身子,他感覺一滴冰涼的東西正從自己的眼角逃出,很快遺落在蕭肅的風裡,前面一片淒涼……

    遲遲春日,梨花正白。

    水婆婆在這座梨花院落裡,生活了近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奇跡。

    是眼睛花了,還是老糊塗了?十天前,主人突然回來,帶回一個很像瑤姬的女子。

    那紅顏薄命的瑤姬,不是在二十年前過世了嗎?怎麼會突然回來,而且帶她回來的還是她的兒子——當今的大王?

    瑤姬進宮的時候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長得秀美溫柔,聽說進宮不久便得到了先王的寵幸,生了兩個兒子。好像第二個兒子生下不久,她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兩個孩子在那樣的深宮中怎麼生存啊!

    瑤姬出身鄉野,家鄉也已沒有什麼親人,只有這一座院落,當時還被別人佔著。瑤姬進宮後再也沒有回來這裡。水婆婆是後來搬進來的,和啞巴孫子住在這裡,也算是鄉人們可憐他們祖孫倆。沒想到,在瑤姬去世十多年後,一個桀驁少年突然來訪,問起這院落的主人。水婆婆當時嚇了一跳。那少年生就一雙鷹眸,相貌英俊,態度還算恭謙,水婆婆卻不敢近他半步。

    後來才知道,買下這院落的少年,原本就是這裡的主人,因為他是瑤姬的孩子,當時三王子,現在的大王!

    這梨花院落的主人,是大王!只有水婆婆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那時候,主人幾乎每年都會來這裡住幾天。這個院落的每個房間,都是按照主人的吩咐佈置的。水婆婆根據自己的記憶,說說瑤姬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主人總是聽得很入神,桀驁的臉上偶爾現出一絲笑容,他會叫她「婆婆」,那樣的親切直讓水婆婆落淚。他登基之後就很少來這裡了。

    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主人了。院落前幾年不見轍痕。那天,一匹馬車駛來,竟然是主人回來了!水婆婆連忙行禮,抬起頭,卻已經不敢直視眼前的主人。主人,不再是以前那個孤傲冷峻的少年,他成了真正的王者,渾身的霸氣,逼迫而來!見他面色冷沉,水婆婆不禁有些戰戰兢兢。他從馬車裡抱出一個女子,那女子為大氅裹著,柔順得很,好像是睡著了。主人動作那樣小心,主人臉上卻顯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抱著那女子進房間,主人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她:「好好照顧夫人!」然後就走了。

    水婆婆凝視著睡著了的女子:和瑤姬太像了!「夫人」太像瑤姬了!

    之後每次看到她,水婆婆都會這樣暗自讚歎。又彷彿現在才知道,原來,瑤姬是這樣的美!

    ……

    原來是春天!

    梨花滿院落。然而,這是什麼地方?

    十分優雅的院落,看守的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婆婆,和一個啞巴少年,是祖孫倆。婆婆稱她為「夫人」。啞巴畢恭畢敬,從來不敢多看她一眼。

    呵,申屠釋就將她丟在這樣一個地方!

    每天早晨,婆婆都會打掃院落,將院落的花花草草收拾得一絲不苟,是個清淨的老人。

    元葳抬頭望向滿樹的梨花。

    梨花這樣白,這樣燦爛。梨樹顯得這樣老,恐怕趕得上這婆婆的壽命了吧。

    啞巴少年搬來一張琴,小心地擺放在梨樹下,然後和婆婆一起退了出去。婆婆言語不多,元葳也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這些天來,只能偶爾與琴為伴。

    這個院落以前的主人是誰?為何房間裡的擺設都這樣淡雅,這樣符合她的習性,卻又不像是特意為她而設?

    申屠釋去了哪裡?為什麼將她一個丟在這裡?

    近半個月了,內心剛剛平靜,她又開始感覺不安。悄悄帶她離開軍隊時,他臉色陰鷙得可怕。她在馬車裡醒來,心神猶傷。車外他如山的背影,孤獨,冷漠如霜,在她心頭重重壓下。她終是毀了他的計劃!此次暉軍大敗,他只得撤軍,只得將她帶出眾人的視線。之後,他要為此背負多少?那夜她在馬車裡過夜,而他一直坐在車外的火堆旁,跳躍的火苗映出他深峻的臉。鷹眸幽深,沉著地定在那一片火光。靜靜的深夜,有好久次,她想下車到他身邊去,卻又想到那戰場的一幕幕,就這樣在馬車裡熬到了天將亮,終究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

    琴聲寂寞,一片梨花寂寞飄落,嵌入她的琴弦,琴弦突然斷裂,梨花粉身碎骨!

    一陣風吹進院落,數朵梨花參差落下,在琴弦上跳躍著,然後不動了。

    元葳淡笑著,拾起一片雪白,一片雪白,還是一片雪白。

    仰起頭來,看著頭頂遮天的雪白,直到脖頸發酸,才緩緩收回目光。目光掃過院門,不經意間收入一個突兀的身影。

    感覺有些恍惚,元葳輕輕閉上了眼睛。有人在向自己走來!細聽這腳步聲,穩健而小心,是有意放輕了的。

    見剛回來的主人這般小心翼翼,水婆婆正要退下,腳步卻不禁遲緩了。

    夫人自醒來,就很少說話,常常一個人坐在梨花樹下發呆,那樣的鬱鬱寡歡。梨花開始落了,落在她的肩上,她彷彿毫無知覺。

    打掃完房間,見梨花樹下那個彷彿遺世的身影,水婆婆心裡總不由得一酸。這些天來,夫人茶飯不思,形容憔悴,似乎在等待什麼,又似乎別無所念。

    到底發生了什麼?夫人年紀輕輕,就背上這樣深重的哀傷?已經年過半百,水婆婆也算看過世事,卻看不出半點端倪,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夫人,哪怕只有一句。

    「婆婆,我想彈琴。」今日在梨花樹下站了許久的人突然說道。水婆婆愣了愣,看著夫人秀美卻清淡的容顏,終於反應過來:「好!夫人稍等。」心想:想彈琴就好!馬上著人設好琴案,然後悄悄地退到一旁伺侯。主人出現的時候,水婆婆吃了一驚,正要上前,卻被主人一個手勢禁止了。主人站在原地靜聽,而撫琴的夫人絲毫不覺。琴聲有起有伏,主人臉上的表情卻絲毫不見波動,那雙叫人不敢直視的眸子愈見深沉。直到琴音繃斷,他才移動腳步,走向夫人。

    「琴弦斷了。」微微歎息,他看著一身素白的夫人,幾不可聞地說了句「瘦了。」他蹙起眉,旁若無人地將夫人攔在懷裡。水婆婆終於退出庭院,抬手摸摸乾澀眼角,竟有些濕意。瑤姬會不會想到這一幕?

    申屠釋久久地摟著她,被她發間淡淡的香氣,牽動起一寸寸相思,每一縷呼吸都變得這樣小心。據守在這個院落外的護衛稟報,這些天來她沒有跨出這個院子一步。申屠釋微微鬆開她,沉聲問道:「為什麼一直憋在院子裡?」牽起她微涼的手,用自己的寬大的手掌裹住。申屠釋看著她,試圖在她素淡的臉上找到一絲情緒變動。

    元葳慢慢睜開眼睛,迎著他複雜的目光,有瞬間恍然:這是那個沙場嗜血的殘忍之人嗎?怔怔地看著他,她想找到恨他的痕跡,卻感覺費盡了力氣。垂下眼簾,只能在自己心底看到一片的淒涼,只能自嘲一笑。笑容顯得如此不真實!

    唇角一抿,惆悵一點點滲入他的眼角眉梢。申屠釋伸手去觸摸她臉頰,手指停在她眼角,指間溫柔地試圖將此間哀愁驅走,卻怕弄傷了她。又觸摸這一抹如夢如幻的笑容,手指更加放輕,生怕嚇走了它。

    他們在這座梨花院落裡住下了。他整日陪在她身邊,哪兒也不去。他不再理會政事,不再提及與王宮與天下有關的事。

    裡花園裡似住著一對普通夫妻,親密而和諧。然而水婆婆每每看到的,只是主人對著夫人笑,深情款款,隱憂的眸子卻期待至深。幾個月後,水婆婆便發現了夫人有懷孕的現象,告訴主人之後,見到了一個很不一樣的主人,很不一樣,卻可以理解。

    「我們有孩子了!元葳!我們有孩子了!」大夫剛走,申屠釋便抱著元葳轉向內室。此時天剛擦黑,晚膳剛剛撤下。他欣喜若狂,抱著她轉圈,大笑道:「我們有孩子了!」

    「釋……」元葳微微呻吟。他終於將她放在床榻上,目光灼灼,有些手足無措,「哪裡不舒服嗎?」元葳輕輕搖了搖頭,臉上並不見喜色。申屠釋心裡一陣失落。這幾個月來她說很少的話,大都是簡短的回答。她依舊叫他「釋」,看他的目光卻極淡極遠。中秋之夜,陪她飲酒,直到她喝醉了,才有那一夜顛狂,才有了現在的喜訊。然而,她心裡並不想要這個孩子吧。自從回到他身邊,她一直都用不冷不熱的態度,間隔著彼此。

    看著激動如同少年的男子變得憂傷,元葳終究忍住了衝上鼻端的酸澀,唇角彎出一抹笑意。

    「釋,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申屠釋回神,看著她,點頭說道:「當然喜歡!元葳,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其實,我們早就有過一個孩子。元葳心裡又是一酸,不忍心將那個無緣的孩子告訴他。側頭淡淡地笑,元葳緩緩坐起。燭火不斷跳躍,晃亮了羅帷,晃得他臉上的表情如此不安。

    申屠釋伸手一攬,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聲音沉沉的,像墜了千鈞的重量,「這樣留在我身邊,恨嗎?」輕輕撫著她的長髮,凝視她捉摸不定的笑容。「元葳,元葳……」他喃喃地喚著,如此熱切而絕望。

    孩子,會成為她原諒的理由嗎?

    別再喚了,別再喚了!元葳伸手摀住他的唇,任熱淚順著臉頰流下。

    別再喚了!釋,即使有了孩子又怎樣,那些失去了的,能再回來嗎?

    她心裡的痛,終於在一次外出時,轉移到了**。

    劍芒如霜,首先在她眼眸裡撕開一道口子,心裡未癒的傷疤突然作痛,她親眼看著刺客的利刃進入自己的身體,她忘記了逃避,彷彿這一劍早已經刺下,只是**的痛遲了到,現在終於不全了!

    這一劍,刺入她的胸口;這一劍,她早有所料;這一劍,她無法逃開……

    「元葳!」申屠釋大叫!發瘋似的砍退圍攻的刺客,鷹眸著了火一般,逼得這些突如其來的刺客一顫。刺客們見那個被刺的女子居然帶著笑,美麗的笑容居然沒有半分怨恨,她的目光很安詳,安詳中似乎蘊含中對這世間萬物的悲憫,這種悲憫的目光籠罩了萬物,他們怔住了,握著利劍的微微有些顫抖,似乎正由一股力量牽引,他們不由自主地想要放下武器,虔誠地向著這道目光走去……

    「元葳——」申屠釋一劍了結那個正在發愣的刺客,將她拉進身邊,「你怎麼樣?」

    回過神來的刺客趁申屠釋不意,在他手臂上砍了一劍。這時申屠釋的護衛剛好趕到,刺客儘管人多,頓時便陷入了困頓!

    「統統給我拿下!」抱著元葳後退,申屠釋大聲喝令,一雙鷹眸變得陰鷙無比。

    元葳呻吟一聲,微微睜開眼睛,顫抖著手放開自己胸前的劍,抓住他帶血的衣襟,每一絲呼吸都帶起鑽心的痛,她渾身發冷,似乎已經感到了死神的氣息,「釋……不要殺……殺人……」

    申屠釋低下頭,目光忙亂:「元葳,元葳,你要撐住!我們馬上去找大夫!」申屠釋小心翼翼的護住她的傷口,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汗濕的鬢角,瞳眸一縮,倍感心痛如絞。「一定要撐住!」抱起她便去找大夫……

    在深宮的姚艷,感覺眼皮一跳。從奏折中抬起頭來,她揉了揉額角,丹鳳眼一瞇。是太累了嗎?她搖了搖頭,向外喚一聲:「來人!」總管太監忙進來待命。

    「鐵將軍還未回宮?」姚艷放下奏折,站起身來。暉國敗仗,申屠釋一個人回宮,卻將一切政事交託給了她,然後他消失了。幾個月來,朝臣只道大王臥病在床,王后代為理政。卻不知,她派人暗衛到處尋找,申屠釋就像消失了一般,毫無消息。

    上次,鐵護刺殺失敗,卻被那個女人釋放。直到申屠釋出征,他才進宮來請罪。姚艷很是生氣,轉而想到:那個女人活著卻離開了大王,大王不正好以此為由,征戰天下?到那時,只要天下人一個眼神,那個女人便死無葬身之地。

    紅顏禍國啊!

    無論征戰成功與否,她,只能消失,從他身邊消失,在世人的眼裡消失。

    姚艷沒有想到的是:竟然連他也消失了!

    鐵護帶著暗衛尋找了幾個月,每一次傳來的消息總是令人失望。

    他們,到底去了哪裡?

    「轟」地一聲,正要關閉的宮門突然被撞開了!

    姚艷聽到侍衛趕來的腳步聲,忙回過神來,

    「怎麼回事?」

    「王后,是、是大王回來了!」

    耳邊轟隆一聲,姚艷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廣袖一抬,指著那個侍衛:「再說一遍!」

    侍衛深吸了口氣,重新答道:「大王回宮了!」

    廣袖一拂,姚艷舉步便向宮外走去,腳步飛快,完全沒有顧慮到王后的威儀。

    宮燈點了一路,見到申屠釋,姚艷睜大了眼睛。申屠釋一身血跡,一臉煞氣。陰沉的眸子掃了她一眼,他喝令道:「快請國師!」

    申屠釋身後的護衛讓開,姚艷才看到擔架上那個掩在薄被下的身影——露在外面的臉慘白,毫無生氣。是她?「如夫人?」吊稍眉一收,姚艷緩緩走過去,「如夫人這是……」

    冷冷地說了句「別碰她!」申屠釋抱著那個女人便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怒氣突然上湧,狠狠地一咬銀牙,姚艷忽然注意到擔架上的血跡。這血,是從那女人下體流出來的……

    怒氣微降,姚艷在申屠釋的寢殿外等候著消息。國師進去已經有幾個時辰了,還沒有出來。宮人進進出出,端出一些帶血的東西。姚艷暗忖:胸口受傷,又流了產,看來這個女人真的活不成了!丹鳳眼一揚,姚艷踏入內殿,看到國師忙碌的身影,以及坐在床頭苦苦乞求的申屠釋。

    「元葳,你醒醒……醒醒……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答應你……」他已經放下一切,放下君王的威嚴,甚至放下自尊,只為了這個女人!

    胸口好像被人狠狠一擊,姚艷幾乎喘不過氣來!這種場面似曾相識,當初這女人打算為另一個男人殉情,他也是這樣乞求的吧。這樣的乞求,呵呵,姚艷按住自己的胸口,似乎才明白,自己傾盡所有愛著的這個男人,他……他竟可以為另外一個女人,放棄一切!

    難怪他將政事扔給了她,難怪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這個女人不出意外,他還會回來嗎?

    他只要那個女人呵!

    姚艷仰著頭,沒有讓淚水流出。側眼最後看了他們一眼,她收拾力氣,獨自走了出去!

    幾天以後,姚艷才知道鐵護已經自殺身亡,他為她培養的暗衛也全軍覆沒!

    「說!鐵護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人!」申屠釋以劍逼著她的時候,她並沒有感覺意外。是的,四年前,境湖行宮的那場火,是她指示暗衛放的。那一次,是鐵護趕在申屠釋之前,將所有的線索斷了。申屠釋只是懷疑她,卻沒有證據。這次既然查出了鐵護與暗衛的關係,他怎麼能不懷疑到她身上?而鐵護卻以為自殺就不會牽扯到她……,

    「我三歲的時候,鐵大哥便跟了我,」姚艷啟唇一笑,吊稍眉一挑,似乎想要挑去眼角的一絲哀傷,「他是個孤兒,是父親收留了他。」姚艷抬起玉指試著申屠釋的劍刃,如玉的手指馬上見紅。姚艷諷刺一笑,「可是在九歲的時候,我便喜歡上了一個孤傲的少年。鐵大哥為我潛伏到了那個少年身邊,這一潛伏,便是十多年……大王,你說可不可笑?」鳳目含著諷刺,姚艷凝視著他,絕艷的眸光狀似無情。

    與她對視了半晌,申屠釋收回劍,側過臉去。難怪從小到大,他做什麼事都有她的參與。他所信任的那個的鐵護,那個比冰還冷的帶刀侍衛,原來就是她的人,對她忠心不二的人!

    申屠釋想起那次內亂。那一次,她原本可以聯合申屠杜的勢力背叛他的!然而,那一次她卻只是迫他回宮,並且為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剷除異己的機會。她是世家大族之女,母親乃極受先王寵愛的長公主,父親是撐起暉國半邊天的丞相,她貴為王后,不是沒有機會另立新王,然後攝政獨尊……

    「姚艷,我竟看錯了你。」

    姚艷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看錯了我?從小到大,你一直防著我,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姚艷漸漸靠近他,美艷的臉上顯出一絲怨怒,「我的父親助你登上王位,你卻一步步壓制他。這可以算是你掌權的需要。可是我為了你呢?呵呵,我得到了什麼?一個王后的位置,那個女人不屑一顧的東西!」

    申屠釋靜靜地看著她,臉色微寒,看著她問道:「你想要什麼?暉國的江山,還是整個天下?」

    鳳眸微斂,姚艷仍舊笑著:「天下?大王還記得當年與我的遊戲嗎?如果我助你得了江山,你便為我征戰天下!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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