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2不覺蒼生似此棋 文 / 書而不在
第九十二章:不覺蒼生似此棋
萬物的變數,從一開起。
棋局的路數,三百六十而一。一,是發展變化的源頭,據其極而運四方。三百六十,象徵周天之數,分而為四,象徵四時。四角各九十路,象徵一個季節的天數。外周七二路,象徵七十二節候。枯棋共三百六十子,其中白子黑子各佔一半,師法陰陽。靜止不動是四方的棋局,變動隨勢的是圓形的棋子……
棋局,棋子……
靜,動……
是動,還是不動?
身處棋局,作為棋子,又豈能由你說了算?
豈能……如你所願?
動,自關勝算。順勢制敵,算計在心,氣勢在外,各自算計,相互算計,最終兔死誰手?
合戰高下,見招拆招,看誰能堅持到底?
權衡合戰,審局度情,勿失……
勿失。
就這樣如履薄冰,步步謹慎。
見元葳執子沉思,心不在焉的樣子,申屠雪抿了一口茶,輕聲提醒:「心役他事則慮散,如夫人如何求勝?」瑩白的臉滿是漫不經心。
元葳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放下了棋子。「為什麼要求勝?」
申屠雪看著她,愣了一下,笑答:「不為什麼。勝與敗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瑩白的面容掠過一抹哀傷,頓了一下,申屠雪說道:「象棋和圍棋都只是遊戲,夫人不喜歡象棋,竟連這圍棋也不願下了。」
元葳點了點頭,「弈者,弈天下。棋子似天下蒼生,盡在弈者鼓掌之中。象棋之棋子,職責各異,行徑已定,而圍棋之棋子不分大小,職責一樣,行徑也一樣。象棋棋盤上,刀光劍影,硝煙瀰漫。而圍棋棋盤上,表面風平浪靜,暗地卻波濤洶湧,殺機四伏。兩者均擬戰爭,均源於實戰。若無戰亂,無爭執,何用此棋,何用弈者?」
茶香裊裊,元葳秀美輕顰,美如清蓮,悲憫如蓮。申屠雪怔了怔,拂一縷茶香,淡淡說道:「棋局的創化,本不為廝殺,乃喻蒼生,萬物創化,有陰有陽,至陰陽調和,四時節律,風調雨順,萬物必相生相剋,此消彼長,靜動應律,如此方不失生機,萬物欣然。夫人何不順其自然?」
申屠雪的手潔白如雪,修長纖細,熱氣在他指尖氤氳,似蘊天地玄機,元葳看得一驚,沉吟半晌,幽歎一聲:「順其自然嗎?」剛剛與他下棋,看到彼此吃掉的棋子,不禁想到把棋子換成活生生的人呢?那麼她作為執棋者,還能這樣舉手投足嗎?亂世如棋局,執棋者為求勝,或奪地盤,或殺主帥,其中喪失的棋子微乎其微,何用憐憫?不是這樣嗎?
而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弈者,她只能是棋子,任命運擺佈的棋子,是這樣嗎?
那個溫潤的男子與她對弈,往往笑而忍讓,讓她不下一子,讓她自陷入圍困。「哪裡是在下棋?」他捏捏她的鼻子,唇角彎起的笑容寵溺和無奈。那時,她只是覺得好玩,喜歡和他下棋,喜歡他讓著她,她不吃他的黑子,若他吃她的白子,她就會不依甚至耍賴,這種遊戲,她百玩不厭,他也樂於奉陪。一盤棋,江山如畫,他們可以任意悠遊,地老天荒……
「也罷,不下棋了。」申屠雪在棋盤上看了半晌,將棋子攪亂。
元葳看著一盤亂子,不禁莞爾。
「夫人,凡事如此,何必太過認真?」申屠雪看著她,精緻而瑩白的臉上流露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轉瞬即逝。「人生即使百歲,也只在轉瞬之間。人生如戲,真真假假,誰能真正保持清醒,誰又之誰在欺誰?也許欲欺人先自欺……」眼睛看向別處,這句話,申屠雪像是對自己說的,又像是在勸慰元葳。
申屠雪話音未落,元葳只覺心中一震,怔怔地看著申屠雪,見申屠雪目光飄忽,似不在人間。
「欲欺人先自欺?」元葳琢磨著他的話,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王爺自欺嗎?」
見申屠雪愣了一下,元葳又覺得自己有些唐突,起身道:「叨擾多時,元葳該告辭了。」
「不忙。」申屠雪手一伸,似要將她阻攔,手放下,他淡淡一笑,「已是午膳時分,雪命人備好了午膳。如夫人若不棄,就讓雪以此聊表心意吧。」大年初一那日,他帶著霽月霓虹親臨瑤宮,即是給她拜年,又是向她致歉,請她原諒宴會那天他的所作所為,而她不但原諒了他,還將他引以友。申屠雪自是大喜過望。他從小就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想過會與她這麼投緣。那日之後,他對她的一絲埋怨,也消失了。無論王兄心裡,他還是不是第一位,他都願意接受這個女子,這個貌似母妃而又不似母妃的女子。
今日梅花花發,他一時興起,命霽月前往瑤宮邀請,元葳來時一臉惆悵,盯著殿前的梅花看了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看著她看梅花,不禁心醉神迷,趕忙叫霓虹:「筆墨伺候!」
當窗,他描摹著她的容顏,寫下了她的神韻。元葳進來,看到畫作,不由一驚:「這是我嗎?」申屠雪洒然一笑,「不是夫人,是雪的母妃。」元葳也只是淡然一笑。
他的母妃……
霽月和霓虹進來了。霽月臉上微微含笑,嫻靜而溫婉,有如皎月。霓虹則時冷時熱,此時倒如火熱情,似驕陽炎炎,「夫人,是王爺特地吩咐的,我和霽月姐姐親手為你做了梅花羹,你一定要喜歡啊!」
元葳兀自疑惑,又聽霽月解釋:「前日送去瑤宮的芙蓉羹是王爺親手做的,王爺廚藝精妙,我倆雖未學全,然亦希望如夫人賞臉一嘗。」
「這……」彷彿被一團暖氣烘托著包圍著,元葳突然有些感動了,斂衽對申屠雪盈盈行禮:「王爺如此厚愛,元葳卻之不恭。」
「不需要這樣。」申屠雪連忙扶起元葳,瑩白的臉上顯出真切的暖意,「請!」——
夜已深,月已圓,一片清輝。
今夜,是元宵之夜。
「什麼時候,你才能原諒我?」申屠釋命人關了窗,抱著她走向內殿。
凝視著眼前沉睡的女人,申屠釋久久不捨離去。
她似有趴著睡的習慣,趴在妝台上,趴在窗台上,趴在軟榻上……
他知道她睡前在想些什麼,她希望那個男人會來抱她吧。
申屠釋輕歎一聲,為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向殿外走去。見宮女行禮,他停住了腳步,輕問:「如夫人是否時常失眠?」
代子想了想,恭敬答道:「回大王,是。」
申屠釋仰頭望向天上的月,如此圓月,怎不令她失眠?「好好伺候如夫人!」
「奴婢遵命!」
申屠釋看了代子一眼,終於轉身離去。
這些天,他來瑤宮的次數不算多,然而大多數他來的時候,都看到她在睡覺,一臉睏倦的樣子,並不像是在迴避他。她迴避他的方式,其實很簡單,視而不見,冷若冰霜。
半個月來,他非但沒有再勉強她,還盡量讓事情如她所願。他從不讓她行禮,她可不必像其他妃子一樣來侍奉他。姚艷沒有為難她,這宮裡還有哪個女人敢為難她?
他已准她自由出入瑤宮,她不喜歡宮女圍擁,他只給她安排三個侍女,而且特意吩咐宮裡的侍衛不要妨礙她,只要她不再像上次那樣趁機出逃。
她喜歡與雪交往,他雖有些嫉妒卻樂見之。他顧及她的臉色,親自過問她的衣食住行,他自問從未對哪個女人這樣好過,但是她從來都這樣無視。
她的樣子,實在不像是他的如夫人。他氣惱,卻更加心疼她。她為何這樣瘦,他自問從未虧待她?
她從未對他笑過,哪怕只是虛與委蛇的笑,及其輕微的一笑……
她和雪像投合的朋友一樣,可以微笑談話,她的笑容雖淡卻真誠,可是一見到他,那樣的笑容也消逝,好像他就是吞噬她笑容的瘟神。
他心裡嫉惱,只緊緊盯著她。向來不問世事的雪,卻一目瞭然,笑問:「王兄從瑤宮過來嗎?」
他是從瑤宮找到雪宮的,而且尚未瞭然。本來說好留在瑤宮用午膳,她雖然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他只當她默認了,遂興沖沖趕到瑤宮,卻連她的影子也沒見到!
在雪的宮裡,終於見到了她,問她為什麼不等他,她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顯得那樣無辜。雪連忙將一切攬在自己身上,「都怪我!不知道王兄邀了如夫人一起用膳。」
他親自送她回瑤宮,一回宮她便趕他走,「大王請回吧,元葳累了。」她確實一臉疲憊。
申屠釋看著她,生生壓下怒火。自雪宮裡出來,她從未看過他一眼。
申屠釋伸手,想要抬起她的臉,讓她看著他,卻終於放下了。想起那天晚上對她用強,她的淚水她絕望的神情,讓他如此不忍,他只能壓制怒火,直至怒氣消弭,只剩下微微一歎:「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
見元葳轉過身去,他知道她並未將他的話當一回事,卻只能隨她。
今夜,是元宵佳節,他給她選了兩盞上好的花燈,就放在她的榻前,她根本沒看上一眼吧。
他期待看到她的笑容,她什麼時候會對我笑?呵呵,他想要的臉色,她什麼時候才能給他?申屠釋從未如此耐性,對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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