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文 / 胡少龍
四十五
下情上達桌案前層層傳真掀嘩然
那位稍胖的中年人姓耿名昌炎,是國家農業部政策研究室的一名副主任,他是奉旨帶了二名助手赴湖北江漢平原的大縣進行三農問題的實地暗訪的。他們仨走出桐梓湖村落人家,便進入了瀰漫無人煙的鄉野,那霹靂雷聲險些把清秀臉那鼻樑上的眼鏡震掉,他驚魂未定的說:「耿主任,給大縣的縣委辦公室打個電話,讓他們派個車來接我們。」耿昌炎堅定地說:「還不是時候,要把上訪信反映的情況調查瞭解明白了,再和大縣縣委聯繫。否則,我們有負使命,會前功盡棄的!」小點個子的拿出個小巧的三星手機,看了看顯示屏,無悔地說:「沒有信號,盲區,義無反顧吧!」本來是學生們春遊的那種好奇而又欣慰的心情此時此境一下沉悶起來。為了調節一下心情,耿昌炎又開話說:「那劉老頭還真把我們當成返鄉知青了,中國的農民啊,多麼純樸呀!」小點個子的說:「那個進城的陳奐生則不然,花了五塊錢,還得拚命在席夢思上蹦跳,非把那張紙錢踩得連灰渣都不存才值得,多麼狹隘,又多麼悲哀啊!」清秀點的說:「看你們多愁善感的詩人似的。」耿昌炎卻說:「陳奐生身上表現出來的不僅僅是狹隘,這是對農民的一種歷史偏見,應該說是一種現實的市場經濟,或者說是商品經濟萌芽,他出了五塊錢,就要換回五塊錢的消費價值,得失平衡才甘心!」天終於被電閃雷鳴捅出了窟窿,嘩嘩傾瀉起大雨,瀟瀟風雨,陣陣電雷,緊繃心弦,步步泥濘。他仨不約而同的小跑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奔去,大雨和他們比賽似的比他們跑得還快的追趕著他們。不一會,他們的眼簾就被雨水模糊了,衣物提包淋濕了,正好,路邊一名披著膠布,打著雨傘,牽著頭壯牛的老漢在不緊不慢地走著,見這三人被雨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忙對小跑過身邊的他們喊:「你們這是去哪兒呀,來把這傘打上。俗話說拚命不過,跑雨不贏的,我家在前面不遠,到家裡躲躲去,淋了雨,會生病的。」
他們望了下老漢,便停下步來,一合計,也只有按老人說的意思辦了,他們喘息著伴隨著老人的腳步快慢走。老人告訴他們,他是碼頭村的,姓張,鄉鄰們都叫他張牛頭,他和老伴住在那間低矮的,已有三十多年歷史的土瓦屋裡,兩個女兒出了嫁,一個兒子進城在南橋街上學漆匠手藝,已被人家街上人收為上門女婿。就為兒子這忘祖宗的事,他和兒子鬧翻了,有一年多沒往來了。他們邊聊邊順著田埂小路,走過發青長出小嫩葉的樹林,來到張老頭的小土瓦屋裡。小屋有好些日子沒有熱鬧過了,老倆一下忙亂開了。張老頭到屋外的稻草堆裡抱捆干稻草,他老伴給他們又是讓座,又是遞熱開水,然後又從荷包裡搜出火柴,點燃老頭放在屋中間的稻草,叫他們圍著火烤乾身子。她還告訴他們將外衣脫下擰乾,用手托著烘乾,衣上、頭上和身上直冒熱氣。立刻,屋子裡被白白的熱蒸氣、藍藍的煙熏氣、紅紅的火光擠滿了。他們象回到了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他們三人停住了寒顫,抖擻著身子,覺得暖和和充實多了,從未有過的飢寒交迫的體昧瞬息即逝。中年人有了精神說:「張老伯,我們是國務院農業部的幹部,下鄉來瞭解農業春耕備種情況的。」張老頭眼角掛滿繩條說:「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是幹部,但不相信是那麼大的幹部。」他又眼大著眼問:「怎麼縣裡沒有幹部陪著,鄉里的幹部為什麼也不陪著引路。」小點個子的解釋說:「他是我們帶隊的主任,為了不增加下面的麻煩和負擔,所以沒有告訴縣裡和鄉里。」張老頭捆著一個草把子,笑咧咧地說:「哦,你們象康熙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訪來的,我可以把我們這裡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講給你們聽。」他不等他們應允,接著滔滔不絕地說:「剛分田單幹那陣子,我們老百姓還討了好的,不超支了,有糧吃了,種田出工也自由了。可好景不長,這幾年,糧食價漲不起來,就像賣老鼠藥地喊街,而化肥價格成倍的漲。當然,現在的人也變懶了,牛尿、農家肥沒人收,反正出錢有化肥,白淨白淨的,用臉盤端著一把一把往莊稼地裡一撒,又乾淨又利索,省工又省時。我說的這些你們可一定要帶信給江總書記和朱總理,不過話得說回來,這麼大個國家,也難為江總書記了,我們老百姓還是蠻感謝黨和政府的,上面的政策好,電視上說的好,就是下面的不盡責不下情,底下有底下的特別情況,應該是各家的家什,該自己操持調擺好,就說我這個小家庭,我都沒有辦法弄得平平安安的,老伴想兒子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哎,人大了心大了,我管不著了。」他老伴聽得哽咽著,眼圈一下濕漉漉的,飲泣地說:「就是你這個死老頭麼,我們的兒孫滿堂的不能同堂,倆老住在這破屋裡像孤雁樣,我一想起來就要傷心的哭。」張老頭大聲呵斥說:「好多有兒女的,住在一起還要嘔兒女的氣,你見少了!我倆老安度晚年,住在自己的窮窩裡多自在啊!」
張老頭說著說著,便忘了形,讓稻草火將那粗布褲腿燒著了。耿昌炎眼疾手快,忙躬身替老頭捏滅了火星。張老頭倒笑嘿嘿的唱道:「鞋兒破,帽兒破,還有那褲腳兒破,儘是外面破心裡樂!」他老伴這時發現耿昌炎的頭上沾滿了稻草灰燼,再看看大家的頭上身上都是。而且,那黑黑的灰燼隨著升騰的熱氣在整個屋內飄舞表演著。她不好意思地替他們拍灰,同時說:「看這草灰把你們的身上沾得髒髒的了。」大家乾脆站起來各自拍打抖落滿身的灰燼。她對老頭說:「老頭子,去菜園裡扯菜,我來做飯。」中年人說:「不了,我們不餓。」張老頭說:「天都要黑了,怎麼說不餓呢?我們也該吃夜晚了,只是沒有好招待的,今晚你們就不走了,在我家委屈一夜。」中年人說:「看您說的哪裡話,有您倆老這個熱情,我們就領受了。」接著又嚴肅地說:「不瞞您說,我們還要趕到鎮上去,晚上找鎮裡領導瞭解情況。」張老頭說:「你們的正事耽誤不得,天都黑了,還有十多里路,怎麼趕得到,你們搞工作的,不是講特殊情況特殊處理麼,今晚不走了,就在我的寒舍裡特殊處理好了。」小點個子的說:「張老伯,我們耿主任說的對,必須趕到鎮上去,不能在您這裡特殊處理的,我看也還得煩勞您一下,您能否在村上給我們找個機動車,送我們一下。」張老頭摸了摸胡腮說:「拖拉機行不行?」小點個子的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說:「行,太好了。」他說著又轉向耿昌炎,投以請示的目光。耿昌炎望了下他,便轉向張老頭說:「真的不好意思,麻煩您跑一躺了。」小點個子的補充說:「您跟師付說,我們是要付費的。」
不一會,咚咚地開來一台手扶拖拉機。司機是個黑瘦的年青人,穿著一身皮布雨衣,他不客氣地要價一百,耿昌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臨別時,耿昌炎讓小點個子的硬塞給張老頭一張50元的票子。張老頭相著罵似地推脫,小點個子的便趕到屋裡去,硬塞給了他的老伴。小小手扶拖拉機挺頂用的在泥濘土路裡嘟嘟地向南橋鎮前行。他仨向張老頭揮手告別,上路後,小點個子的拿出包內用食品袋裝著的黃橙橙的麵包,遞給每人一份,又轉過臉喊:「司機,吃麵包啵?」黑瘦的師付沒有應聲。小點個子的又大聲喊了,師付才大聲回答:「我不餓!」他們三人在搖擺的車廂內,津津有味地嚼著麵包,哽咽著往肚裡填,儘管雨完全停了,天也完全黑了。年青師付在車頭微弱的燈光裡,雙手死死操持著把手,輕車路熟的、咚咚嘟嘟的、蹦蹦跌跌的,彷彿是艱難中的悠然,終於使手扶拖拉機行駛到了有光亮的南橋鎮。南橋的街上比不了大都繁華,行人稀少,但自然比鄉野喧鬧許多,家家戶戶燈光四溢。在正街口的吳巷子,夜宵攤上撐著遮雨棚,棚內飄出誘人的烹飪佳餚香味。他們三人一下車,拋開了一切念頭,直往夜宵棚裡鑽。耿昌炎轉身去邀請從駕駛座上下來的師付一同進餐,師付卻說:「吃夜飯還早著呢,我得早些趕回,免得家裡人擔憂。」耿昌炎不再強留,關切地說:「這樣黑漆漆的,你一個人開回去?」年青的師付毫無懼色而平常地說:「習慣了,沒有什麼可怕的。大伯,付錢吧。」耿昌炎說:「好吧,你路上要多小心點,注意安全。」他又向棚內喊:「小溫。」小點個子的答應著出棚,按照耿昌炎的意見,付給了年青師付一張一百元的紅票子。耿昌炎說:「辛苦你了。」他們目送青年師付駕著車嘟嘟的離去。小點個子的說:「要不是這咚咚車,我們可要拋錨荒野、露宿荒野了。」他們三人坐到夜攤小桌邊,感覺到了溫暖的氛圍,臉像吹得白清白清的,嘴唇被風洗滌得烏此烏紫的,還在時不時地叩齒打冷顫。小點個子的哆嗦著嘴說:「肚子還真有點餓了,先是擔心夜宿田野,而把肚子給忘了。虧得那裡人祖祖輩輩住在鄉下,寂寞透了,我是一刻也不願意呆在那兒。」他們感慨著,攤主端上熱騰騰的煎餃。小點個子的狠不得一口嚥下兩個,那兩個連著的餃子被他的嘴巴一碰,便掉下了一個,他手也快,忙接住了後塞進嘴裡,邊咬邊說:「它還想從我口裡逃脫呢!」說得大家都笑了。他們三人共點了兩斤煎餃子,外加鹵雞蛋、鹵豆腐乾、小炒青菜、用勁酒小瓶裝的大縣糧酒,還想要碗紅燒牛肉麵但沒有,就要了清湯麵。小鎮的夜宵攤並沒有備那麼多的菜餚,就幾樣家常菜和配食,一個晚上能接到三五十元,攤主就樂得數一通宵的零錢了。他們三人饞食得將小桌上的菜只剩下了一點點兒滷菜和一個鹵雞蛋了才心安理得,酒足飯飽地放下筷子。小點個子的說:「飽了!不是我不想消滅他們,是肚子不同意,罷工了。」他說完便喊來攤主結帳,給了張20元的票子,還換回張2元的票子。他們懶洋洋地起身離開時,小點個子的又說:「嗯,還是鄉下好,錢值錢,兩餐飯一餐吃,還比我們在北京一個早茶便宜呢。」耿昌炎忙掃了他一眼,小點個子的明白自己說漏了嘴,他警醒地轉過臉,那攤主還緊緊地盯著他們不放過。那清秀年輕人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對視細節,還在說:「我說你這人的立場不堅定,一會是一刻也不願呆在鄉下,一會是滿嘴的鄉下好。要是大白天,那鄉下的臉蛋兒姑娘不讓你想住了。我說,你乾脆就在這裡找個丈母娘好了!」小點個子的說:「那我不成了陳世美!哈哈!」清秀年輕人笑著臉說:「不是陳世美,是皇上!」耿昌炎也跟著笑呵呵地樂了。
夜攤主是個年青的小伙子,臉面紅潤得油光光的。他聽了他們三人的談笑,好奇而欣喜地揍到他們面前說:「像你們做人就有意思。你們知道吧,我是名時興的下崗職工,我們的南橋電線廠被那幫**份子搞垮了。為了生存,學了這做夜宵的手藝,今晚是第一個接待你們,算是開了個張。」耿昌炎看他是個純良百姓,便問:「你們鎮上哪裡有去縣城的公汽?」年青攤主說:「這麼晚了班車已經停了,不過去縣城不必犯愁,一夜到天亮都有城關來的面的,再還有過路的車,也還有到西部的大貨車通宵不停的經過,它可能不會帶人,司機台沒位子,他們也怕遇到壞人攔路上車行竊。你們可以去蘆陵橋去等,車子一般不經過這老街口了。要是面的,你們要小心他宰客,它帶你們去城關那是回頭車,一人只要出五塊錢。」他們很感激攤主熱情介紹了小鎮乘車的情況,道了聲「謝謝!」便向攤主指點的北西方向的蘆陵橋走去。經過狹窄而又古樸的小街,半里路遠後便是五十多米寬的新街道,整齊的夜燈泛著華光,西邊聳立著牆面裝飾時新的樓房,在通往縣城的接口拐角處便是寬大的蘆陵橋,是南橋鎮發展和文明的建設標誌。他們三人站立在橋頭邊,迎著寒夜的冷風,酒分子爬滿他們的全身,臉上熱哄哄的,經冷風拂面實感涼爽,怡然自得。過了好一會,才有那睜著兩隻雪亮耀眼的大卡車經過,一會又是一輛行駛得轟轟響象忍辱負重的呻吟的大卡車駛來,像把地殼都震動了。小點個子想抓住這個機會,便上前去攔在車頭擺動雙手,司機理智地停下車,搖下車窗玻璃。小點個子的急切地說:「請師付幫個忙,帶我們去縣城。」司機說:「車上有人,沒能位子。」小點個子的象打霜的茄子懨懨地離開車子,卡車司機趕忙啟動車子剌地向前駛去。他們一直沒有等到夜宵攤主說的客車和面的出現,時間拉長得令人揪心,小點個子的失望了,淹淹地說:「耿主任,就在這個鎮子上住夜,明天再去木舟鄉,見見那個曾國超,看他是個麼樣的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讓總理在他的上訪信上批示。」清秀點的說:「你還真想在這裡攀親戚不成!」耿昌炎不參與年青人的逗趣,而是說:「再等等,我們這次來盡量不要驚動地方政府,我們要認真把基層的情況弄清楚,將實際情況直接向部領導和國務院領導匯報。」小點個子的聽明了耿昌炎的觀點,說:「聽主任的安排,再耐心等等。功夫不負有心人,小攤主不會騙我們的,面的一定會來的。麵包一定會有的,牛奶一定會有的。」清秀點的說:「這水鄉小鎮比我們家鄉的崇山峻嶺、偏僻人家要開化多了。」他們正急切的等候著奇跡的出現,過往的車輛漸漸稀少了,過往的行人漸漸稀少了,寂靜冷風更可畏的襲擊著他們。這時,希望終於出現了,從縣城方向疾馳而至一輛小面的,車前還豎著標示空車的小紅亮牌。小點個子的看得真切,迫不及待的趕上去攔下,司機回答說:「馬上回轉縣城,把客人送下車了就來。」他們真是黑夜盼到天明,望穿雙眼,盼來了去縣城的救星,也只有此情此景此時此刻他們才真正感覺到快速的交通工具在人類歷史進程中的作用是何等的重要。他們三人可以心安理得的在縣城那潔淨的賓館睡個好覺,做個甜美的夢了。
國家農業部特派的暗訪組經過一星期的大縣之行,具體走訪調查了木舟鄉、閔集鎮等地,深入到農民群眾和基層幹部中,傾聽他們的心聲,掌握了一手情況。木舟鄉黨委書記曾國超在上訪信中所反映的「三農三真」情況,確實不同程度的存在。耿昌炎三人回京後將調查的情況進行了認真的分析研究,擬成了長達17頁的調查報告。他們迅即將調查報告呈送到農業部領導的案前,農業部立即召開了黨組會,聽取了耿昌炎副主任詳盡的匯報。耿昌炎激動地說:「從調查的情況說明,難怪國務院領導要在曾國超的上訪信上親筆批示的。我們過去在部裡看材料,聽匯報,都沒有瞭解到這麼突出和嚴重的問題,令人髮指的問題。甚至連一頻道焦點訪談裡報道的某些反面典型,也只是正面批露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個別情況,我們認為是目前存在的工作不實,欺上瞞下所致。所以,我們三個同志這次暗訪學到了許多我們在上面而學不到的東西。」農業部部長龍藺悅聚精會神地傾聽匯報,眉頭越蹙越緊,簡直有些坐立不寧,眼中呈現出了不安的光芒,深沉地說:「二十多年來,我國農村社會面貌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在局部地方也存在一些突出的問題,需要下大力氣去解決。湖北的大縣由一個鄉黨委書記引出的農村改革深層的問題,應引起我們的認真深思和高度重視。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及時的解決,將直接影響到農村改革成果的發揚光大。我們必須有針對性地拿出好的建議,盡快向中央和國務院領導匯報。」與會人員都紛紛談了個人的看法。黨組會最後決定,如實將調查報告呈送國務院領導,並進行專題口頭匯報。
春分有雨病人稀。三月二十日,農曆二月十五日這天,即為農曆二十四節氣的第四個節氣——春分,如這天睛爽,則萬物不成,大縣的老百姓這期間忙著栽植樹木。湖北省委副書記趙祖學一行五人,帶著國務院領導的指示和省委的重托,迎著明媚的春光,驅車前往大縣。此前,國務院領導閱覽到辦公廳副秘書長劉毅呈簽給他的《關於大縣一個鄉黨委書記上訪信暗訪情況的報告》後,劍眉橫豎,拍案而起,當即揮筆批示:二十年前,中國的改革由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拉開了序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果,從大縣反映出來的情況看,說明個別地方在農村改革進入深層次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不能勿視,應引起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政府的高度重視。湖北省委、省政府要組成專班進駐大縣,及時解決問題,使農村的改革沿著健康的軌道發展。首長的批示由國務院辦公廳機要局迅即傳真到湖北。湖北省委連夜通知召開了書記辦公會議,決定由分管農業的省委書記趙祖學帶人親臨大縣農村進行再渡暗訪。趙祖學一路思慮著,究竟大縣農村的實際情況與上訪信上的有沒有出入,這不僅僅是關係到對大縣工作的肯定與否定,對湖北的工作也是肯定與否定的問題,尤其對他這位資質深厚的省委領導也是肯定與否定的問題。趙祖學是從農村大隊黨支部書記一步一個腳印幹起來的,由公社黨委書記、縣委書記、地委書記再到管農業的副省長、副書記。他苦心經營了幾十年,到現在已近六旬的人了,不能革命了一世而毀於一封上訪信;不能吃了一世的齋,讓一碗狗肉送終了。趙祖學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拿出二十多年前的工作幹勁,非要深入農民,把大縣問題的原則觀念、是非曲直弄個清楚明白。他動身起程前往大縣時,吩咐老婆找出存放在箱子留著紀念的過去在基層工作時穿過的褪了色的淡藍色革命服裝,以便微服暗訪。其他隨行人員也按他的意見,穿上了遺棄在櫃底的舊西服、舊夾克衫,倒有點像唐僧師徒不辭辛勞去西天取經的味道。他們沿著農業部暗訪組的路線,簡車輕裝,乘坐一輛舊麵包車到大縣縣城,然後再租乘大縣的出租先後到木舟鄉、桐梓湖、到閔集鎮周湖村、俯場鄉李墩村等鄉鎮村組,走訪農民,瞭解民情,傾聽民聲。然而,他們的暗訪沒有國家農業部的耿昌炎他們那麼幸運。這些地方的老百姓在不到一個月內又碰到上同回一樣來歷不明的返鄉問路之人,本來對上次的神秘知青的疑團還未解開,自然不再輕信地把他們當作返鄉的老知青了,而是抱著低姿態和極端的猜測,悄然無息的向村委會作了通風報信。
桐梓湖村的支部書記張治德一陣風地帶著老會計劉孝武來到劉忠國的家。一進門,他們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氣宇昂揚、大個子大頭大臉象的趙祖學和其他幾個有臉面的同伴,頓時在心裡打了個楞。他倆對視了下驚詫的眼神,劉孝武便對張治德耳邊說:「不是上次的那幾個人,我看得非把們的來歷意圖弄個清楚。現在雖然不抓階級鬥爭了,但也得有必要向鄉里報告一下。」張治德滋滋的嗯了聲,心想難道這桐梓湖裡有寶藏可掘,有科考價值的水怪不成,便直言不諱地大聲說:「上次也來了幾個人,說是返鄉老知音。你們該不是像他們樣吧,別打錯算盤了,休想騙得過獵人的眼睛。」趙祖學善意地笑了下,有點氣勢地問:「你是村支書,村裡的大小事你都得管?」張治德走到屋裡邊,站到趙祖學面前,有點咄咄逼人地說:「你這位客人說的就算是吧,現在國家搞台灣統一,你們該不是來搞策反的吧。我希望你們來我們村是看中我們這裡的風水寶地來投資的。」趙祖學又微笑了下,說:「你說的我們都不是,這樣跟你說吧,我們是省裡下來調查瞭解農村社會情況、農業生產情況的,也不知道你們村從前來過什麼老知青,我們就是我們,光明正大的。」劉忠國老漢在一旁插話說:「你說你們是省裡來的,有什麼憑據證明你們。」隨同趙祖學來的一個青年人便馬上從黑皮包裡找出預先準備好的虛擬的介紹信,遞給他們看。張治德看了介紹信,知道了他們的身份,緩和了剛才的口氣說:「既然你們是省裡來的,那我們還得向鄉政府通報一下,請書記鄉長來接待你們。」劉忠國老漢象被洗清了前次接待不明來歷人的冤屈,含笑著說:「省裡客人,難得來的。」他又轉向村支書和會計說:「你們坐呀,站著幹嗎?」
這時,村長和幾名鄉鄰也聞訊聚來,張治德把村長叫到屋後,讓他去給鄉里打電話通報這一信息,然後回到屋裡來,鄭重其事的向省裡的暗訪組講述有關村情民意。張治德覺得這樣既不會怠慢省裡領導,又不會得罪鄉里的頂頭。趙祖學邊聽邊說:「將你們村的會計帳務拿來看看。」張治德打住介紹,對劉孝武說:「武會計,去把你的帳都搬來,讓他們看看,還可以幫著指點指點。」隨行的青年人插話說:「要將農民負擔的清冊和村裡的債權債務清冊拿來。」趙祖學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們先座談座談,再去會計家看帳務。你接著說。」張治德又接著開口,卻接不上被打斷了的話柄,於是說:「就這些了,再讓他們說吧。」趙祖學轉向圍聚的群眾,說:「你們都可說說村裡的情況,家庭的情況,不要拘束,怎麼想的就怎麼說,誰說誰就坐到這個椅子上,說完就站起來,讓別人再坐下來說。」一名較年輕的婆子站出來潑辣奔放勢地說:「現在的政策好,我們種田人太自由了,但也有不好的,不知今年種什麼好,還有負擔太重了,瞎子把胡琴不要了還真怕挖了眼睛。」接下來是一個很精神的老頭子擠過來說了,他聲洪嗓大,說話時那脛脖上的粗筋都鼓起了。聚集的人群把大門堵得水洩不通了,趙祖學瞭解情況後,望著對著他坐的張治德說:「你覺得目前農村存在的這些問題,其產生的原因在什麼地方呢?」張治德的目光變得呆滯而疑惑起來,只好說:「一些事我們也很難說清楚,我們住在這偏遠的湖鄉,看不清上面的事情。就是有種感覺,現在的社會對農民不太公平。當然鄉政府的幹部,管理區的幹部已難當,他們說起來,肚裡的苦水比我們老百姓還難,沒有錢發工資,說還欠著一屁股債,我們也弄不明白問題出現在哪裡?」趙祖學反詰說:「這麼說,你們這裡的問題就無辦法解決嗎。據我所知,像你們這裡存在的問題,只是大縣的例外,全省、全國特別是沿海一帶,農村都發展很快,基本和小城鎮的經濟水準差不多了。」張治德有所思地說:「當然,辦法還是有的,要有毛爺爺的那時的工作作風,不怕問題不解決。那時,我們還小,看到幹部魂都要嚇掉,現在難啊,村裡想合理的調整下責任田都沒有辦法。」又來了一些群眾圍聚到劉忠國老漢的墩台上,就像劉忠國家發生了天大的事,非要瞧個明白不可。
一會兒,一輛藍色的小轎車「嘟」地停到了桐梓湖村的大路邊,老百姓知道這是鄉政府曾書記的車子駕到。曾國超下車帶著李盛北來見識省裡來的大領導。他一路上心裡像吊著塊石頭,沉甸甸的。其實,自從他將那封信塞進郵箱裡起,石頭就壓在了胸口,端不掉嚥不下,再欲從郵箱裡取回上訪信已經不可能了,只有牽腸掛肚地慢長地等待。他一路上猜想一定是上訪的信釣來了省裡的大魚,定會湧起濤天大浪的!是凶是吉?只能悉聽尊便了。曾國超從人群中擠進了劉國忠老漢的家門,一眼就瞧見了屋中坐著的趙祖學,心裡念叨著,這不是做夢吧!眼前的人不就是常在電視屏幕裡見到過的省委書記趙副書記麼。天啊!怎麼把省委副書記勞駕到了這偏遠的鄉野!罪過、罪過啊!曾國超儘管從未與趙祖學謀過面,但絲毫不懷疑他的身份,忙笑盈盈大聲熱情地招呼說:「趙書記,不知您親臨本鄉指導工作,確屬本人失職。」趙祖學沒半點起身應和的意思,而是冷森森地說:「你就是曾國超,是坐小車來的,那時我在基層工作時憑著十一號的自行車走村串戶,走田踏界的。」曾國超的臉色一下變得白不白紫不紫的,臉像一下變得笑不笑哭不哭的。張治德的臉面也跟著變了,想想剛進門時他對趙祖學的態度真好比屁股上掉炸彈響不得!在場的群眾心想難怪這人好像有點面熟的,原來是省委副書記在眼前,自從有了桐梓湖村落以來從未來過這麼大的達官貴人物到來!他們有的驚喜,有的驚訝,甚至有的驚恐,不知村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和將要發生什麼大事。曾國超辯解地說:「是特地用小車來接您的。」趙祖學這才起身說:「你來了也好,我們去這個村的會計家去瞭解有關數據情況。」他又轉向劉忠國老漢說:「感謝您的接待,不過你不該給我們招來這麼多人,讓我們原形畢露了。」他說得劉忠國嘿嘿地笑了,在場的群眾嘻嘻地笑了。一旁等待著的出租車司機,知道了租車人是省委副書記,呆滯在一旁不敢再主動去找趙祖學他們攀談。趙祖學等人在會計家裡看了財務和帳簿,又到會計劉孝武鄰居家查看了農民稅費繳納的數據。這家農戶的灶台上放著幾碗家常小菜,霉豆豉、炒蘿蔔絲、炒白菜等,趙祖學見了,便問:「麼時候了?」曾國超說:「下午兩點過了,農村裡快吃午飯了。鄉政府裡已作了安排,請您一行去鄉政府就餐。」趙祖學肯定而毫無退讓地說:「不!就讓這家農戶多加點米,我好多年沒有吃這無公害的炊煙農戶的飯菜了。不過,我們是要付伙食費的,也好趁著吃飯的時候,多與農戶聊聊。」曾國超對張治德說:「你去安排一下,趙書記就在這家農戶裡就餐。」趙祖學說:「不,讓我來跟他說。」張治德去叫來迴避在一旁的這家農戶的戶主,戶主叫劉孝斌。趙祖學對劉孝斌說:「我很想在你家裡吃飯,可以吧?」劉孝斌說:「看您說的哪裡話,您是請都請不到的。」趙學祖又補充說:「您告訴你家裡的,就是你灶頭上的菜,再看你映水缸子裡有沒有辣菜。」劉孝斌連連說:「有,有!」張治德說:「他老婆醃製的辣菜很有味道,我建議還加一個我們湖鄉的小蝦子糊乍粉。」趙祖學說:「行。」他們一行人便在堂屋裡邊拉家常邊等等著吃飯。半個小時過後,飯菜端上桌來,趙祖學沒忘記出租車的司機,讓他一同吃午餐。趙祖學等人吃了一餐好香的鍋粑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