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韓弩秦戈(12) 文 / 竹月下幻想
蒙鶩和孟闕對峙多日,除了偶爾有探馬傳來長安君處的軍情外,就靠堯山頂上的「蒙家軍」大旗指引軍情了,大旗偏向哪方代表哪方有敵情。
相比之下,蒙鶩更相信大旗所代表的軍情,他總覺得探馬能穿過孟闕的騎兵陣送來消息,這本身就有孟闕放水的嫌疑,雖然每次七八個探馬最後只能剩下一兩人穿過騎兵陣,但這仍然太僥倖,被放水的嫌疑極大。
這些天來,大旗始終直立,可見周圍沒有敵人,他曾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但今天,大旗指向東方,代表東面來了敵人,他雖心中一驚,但料想趙國短時間內不會派來太多的兵將,倒也沒太在意。
但到了下午未申之交的時刻,忽見那大旗晃了晃,東南西北的亂指起來,他已暗叫不好,接著大旗就倒下不見了,他心中一涼,這是來了多少軍隊,居然攻下了我的堯山,難道是李牧回軍來攻我了,還是趙國的第二波動員兵力又到了,不可能啊,一來趙軍的第二波動員兵力集結的不會這麼快,二來,據探馬於路偶爾探到的消息,不是說他們正在往邯鄲集結呢嗎?
但無論如何,堯山是失去了,除非現在就決定退軍,否則堯山是一定要奪回來的。
部將張唐請令道:「將軍,某願帶二萬人去把堯山搶回來!」
蒙鶩想了想道:「還是我等大軍一起去吧,你帶二萬人,兵力一動,孟闕的騎兵就會跟上,足以在半路擊潰你,而我又追不上他,當真追上了,也是一個合兵的結果,還不如全軍一起去。」
於是蒙鶩大軍離開都山,陣型嚴整,後軍倒退而行,兩翼側身而行,保持著對孟闕騎兵的防護,孟闕的騎兵則四面包圍,不住放箭。這回放箭的效果頗佳,畢竟步兵在移動中,防護效果差多了。
孟闕忽然覺得蒙鶩的這個步兵軍陣很像一個大烏龜,它固定在一個地方不動時,就如烏龜將四肢和頭尾都縮進了龜殼,很難啃動,但它一旦行動,就如露出了頭尾和四肢,是必定要受到傷害的。
孟闕終於找到了破解這個步兵大陣的訣竅,就是調動它離開原地。
蒙鶩這個「大烏龜」陣型緩慢的移動著,也緩慢的流著血,到了酉時,也只走出兩里多地遠,但蒙放的殘軍卻跑回來了。這還是他們又組織了一次反爭山失敗後再撤兵的結果,於是兩支軍隊會師。
蒙鶩將軍隊原地停住,孟闕立刻又啃不動了。
蒙鶩就在原地從容紮營,孟闕也只能乾瞪眼。
晚上蒙鶩大營火把照天,連綿數里,但軍隊數量眾多,這仍是個緊湊的軍帳陣型,孟闕看著也頗有無處下口之感。
蒙鶩軍帳內,蒙放正跪地請罪,他剛才忙著安置殘軍,並幫助紮營,現在才有時間請罪。他滿臉慚愧,而蒙鶩則愁容滿面。
蒙鶩揮了會手讓他起來,道:「你的罪以後再說,你說趙軍十分勇猛,士氣高漲,連咱們秦軍戰前喝酒的方法也學去啦?」
蒙放道:「正是,他們還有很多人在戰鬥中高喊著要報長平之仇!」
蒙鶩忽然嘿嘿冷笑道:「想報仇,倒也不易。」言罷二目精光四射,氣概逼人。蒙放見之,也精神一震。
蒙鶩與孟闕和扈輒的軍隊對峙了幾日,期間扈輒的步兵幾次挑戰,蒙鶩都拒不出戰,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的軍隊與扈輒的軍隊一接戰,孟闕的騎兵就會從旁襲擾助陣,而孟闕的騎兵來去如風,自己只能被動挨打,卻拿他們沒辦法。當然如果下定決心和孟闕大戰一場,他倒也不懼趙軍,只是長安君處始終沒動靜,使他頗有孤軍無力之感,不敢輕動。於是一旦扈輒的軍隊逼近營寨,蒙鶩就一陣強弓硬弩,將他們射回。扈輒也沒辦法。
這一日,司馬尚的騎馬步兵到了,三家合兵,趙軍已達二十萬眾,蒙鶩本來以為孟闕會全軍出動,向他發動猛攻,誰知孟闕也沒了動靜,於是兩軍展開了靜坐戰爭。
蒙鶩所帶的軍糧並不少,足以再吃一個月,但他仍然覺得心中發慌,他的大陣行動速度如此之慢,如果現在撤軍,只怕還沒回到秦境,軍糧就吃盡了。
看來計劃沒有變化快,誰能想到長安君的直擊邯鄲計劃如此擱淺,竟到現在都沒動靜。
忽然營帳外有人傳報,長安君處探馬回信,蒙鶩忙令放進帳來。
那探馬只有一人,進帳後,跪地稟報道:「報將軍,長安君囚禁了李信將軍,說他企圖在軍帳議事時行刺長安君。」
蒙鶩聞言身形一晃,幾乎一跤栽倒。
蒙放忙扶住了他,道:「將軍,外面趙軍騎兵眾多,這探馬能透陣而回,恐防是趙軍放水,他的話不可信,只怕他已被趙軍俘虜通敵,傳來的是假消息也未可知。快說,你一行幾人,為何他們都戰死,唯你無事!」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那探馬說的,那探馬一身是血,數處受傷,拚死殺透重圍,雖然他自己也覺僥倖,但如何能容別人如此冤枉,他乃性烈之人,就要拔劍自刎以明心跡,蒙鶩忙好言安慰,將他遣出。
接著蒙鶩歎了口氣對蒙放道:「孟闕有意放探馬進來,這我自然知道,他原不必如此假戲真做,但這探馬的消息必然屬實,不然那司馬尚的騎馬步兵為什麼會捨棄對邯鄲的防衛而來?」
蒙放道:「也多半是司馬尚覺得長安君久不行動,料他是膽小懼戰,於是冒險而來,他一定在長安君對面佈置了疑兵。」
蒙鶩道:「這當然有可能,但長安君不會出兵襲擊邯鄲一事,現在我已可確定,不然孟闕他們早該回師救援邯鄲了,因為李信勇猛多智,當真出兵邯鄲,是一定可以打到邯鄲城下的。此刻孟闕從容與我對峙,足見邯鄲無事,長安君不曾出兵,唉,小豎子竟如此誤事!」
蒙放道:「那將軍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蒙鶩道:「還能怎麼辦,撤兵,不然趙軍越來越多,我等孤軍深入,死無葬身之地矣。」
於是第二日,蒙鶩撤兵。
蒙鶩大軍仍是採取「烏龜行動」的方式,緩慢撤軍,孟闕的騎兵和騎馬步兵尾隨以弓箭襲擾,蒙鶩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這只軍隊成了一隻不斷流血的「大烏龜」,但他的元氣始終未曾受傷。
扈輒的步兵卻加快速度,跑到蒙鶩前邊攔截去了,至於在哪裡攔截,蒙鶩卻懶得去想了。
蒙鶩知道,只要這只部隊的軍心不亂,理論上他可以安然回到秦境,不會有太大的損失,但這只是理論上的,正因為軍糧不夠。
於是蒙鶩將三餐制又該為兩餐制,行了幾日,又改為一餐制,但這樣軍隊的行軍速度更慢了,傷亡也更大了。其實就算如此慢,如果軍心不動,剩餘的軍糧也足夠維持到秦軍回國了,但人心這個東西,或說人的心理極限這個東西是很難預測的,這一天,秦軍的心理終於崩潰了。
崩潰的根源還是軍糧的減少,每日一餐,大家吃不飽,吃不飽就很容易心慌,連日的心慌終於導致了心理崩潰。
這日軍隊正然緩慢移動,孟闕和司馬尚的馬軍弓箭不斷,不斷有人受傷或被射死,忽然有一個秦兵大吼著衝出大陣,道:「老子不當烏龜了,老子跟你們拼了!」
他當然立刻就被射死了,但他的怒吼卻引起了連鎖反應,秦軍不愧是強軍,他們的心理崩潰不是四散奔逃,而是奮勇衝殺,但這仍是找死!
孟闕的騎兵萬箭齊發,秦軍的弓箭手射術也不錯,但一來餓得沒力,二來在奔跑中射得不准,如果是相向的步兵弓箭手對射,准不准的接近到一定程度,也會互射而死,但騎兵趨退若神,卻是很難被射到的,而有了雕鞍幫助的騎兵射術極佳,秦軍紛紛被射倒,騎馬步兵的騎射之術也不比騎兵差多少,於是十四萬騎術精絕的馬軍對付四十萬疲餓交加的步兵,佔了絕對的上風。
秦兵被一排又一排,一片又一片的射倒,而他們只能望著奔行如電的趙軍徒呼奈何,死不瞑目。
李遠在孟闕離韓時就跟隨,此刻也始終在孟闕身邊,他一弓十箭,射得過癮!
忽然他的箭射沒了,於是對旁邊的孟闕道:「借將軍銀箭一用。」
也不等孟闕答話,他已抽出了一隻銀箭,卻沒有立刻射出,他撫摸了一下銀箭道:「好箭,就是沉了點,不能一弓十箭,不過我要讓這一箭比一百支箭更有效。嗯,孟將軍,把你的銀弓也給我用用吧。」
孟闕並未注意他,他正觀察著整個戰局,而戰局已定,秦軍必敗,他只是在等著秦軍的拼勁一過,就要高喊「交槍不殺」了,料想秦軍雖勇,大部分也還是會選擇投降的。他下意識的摘下了弓遞給了李遠,李遠掂量了一下,又還給了他,孟闕隨手接過,也未往身上背。
忽聽身旁弓弦一響,李遠已大呼道:「夢郎大將軍神射,蒙鶩老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