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近鄉情怯 文 / 古柳
一別經年,再回點蒼,蘇寒心中,卻有些近鄉情怯。
雖說這些年來,先有分一,後有分二,在點蒼主持一應事宜,但畢竟還未曾取代蘇寒而生活。對點蒼蘇寒所認識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這些年,蘇寒先是失蹤,後是被人綁架,漂泊在外,再然後是生死不知,人蹤渺渺。
這些,都讓蘇寒愈發害怕回返,他一開始害怕回去,是因為先前欺瞞了李媚晴,覺得此番回去,很多事情不知將要如何解釋。到了後來,時間愈發長久,十幾年過去,便覺得連回去都變成一件困難的事情。
然而,金鳳閣一事,上千城鎮滅城,九億人身死,那幾日,蘇寒行走各地,見到了太多的死亡與毀滅,忽然便感覺到與生死相比,很多問題到了最終其實都不是問題。若是此番不回去,等到日後終於有時間回去,想見的人卻再也見不到,那才是終身抱憾。
他先去師姐林紓珍所在的地方,金鳳閣的這件事一了,林紓珍與夫君李墨宏,也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們對於事情前後的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問了蘇寒,蘇寒便大致將其間經過大致說了一下。
林紓珍還有些後怕,說早知如此危險,當初便不讓蘇寒去金鳳閣,以此說不定也就沒了後面的那麼多事情。
蘇寒卻笑道:「有些事便是命中注定,金鳳閣此次準備未曾充分,因為我的出現將計劃提前,所以導致了頗多疏漏,而這正是導致失敗的所在。若是真讓他們準備完全,再行發動,只怕所導致的後果將會更大。
「也是。」林紓珍道,「蘇寒你真的長大了,已然可以獨擋一面了。」
蘇寒微微笑笑:「這些年被迫經歷了太多。」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繼續四處浪跡?」林紓珍道,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蘇寒道:「我打算。回點蒼了。」
聽到這話,林紓珍卻笑起來道:「你終於打算回去了?我還在想該怎麼勸你的。」
「嗯,離開太久,很想。」蘇寒道。
「很想就對了,我在那裡沒有道侶,每隔一兩年都會回去一次的。」林紓珍道,「你呀,這一離開,可真夠久的,如今也築基八層了。一整個築基。不。是自和李媚晴結為道侶,你便幾乎沒回去過了。」
「嗯。」蘇寒道。
「回去吧,幫我給師尊帶個好。」
「好。」蘇寒點頭。
離開師姐洞府,蘇寒駕著金翅雕。向著南方飛去。
一別經年,終於回返。
站在點蒼山門前時,想到當年年少無知,站在點蒼山門,與孫兆陽頂撞的情景,想到被師父帶走,走上修道之路,想到後來數年,在點蒼生活的一切。只覺得人生紛繁變幻,如夢似幻,難以捉摸。
他忽地慶幸自己是修道者,年華並沒那麼容易在他與身邊人的身上雕刻太深的紋絡,以至於當他回來時。許多事情也許並未變化。也許。
起碼伊人朋友,都還是當年模樣。
「那現在。」蘇寒輕咳一聲,向著山內走去。
「來者何人?」
守山的是一位年輕修士,大概築基二三層的模樣,此時踏步而出,問蘇寒道。
「這我師弟,在下乃是本山外門弟子蘇寒,十三年未歸,如今歸來。」蘇寒淡淡說道。
「什麼?你便是蘇寒?」聽到蘇寒的話,那弟子卻是慢慢瞪大了眼睛,趕緊取出了一枚玉簡,似乎是找什麼東西去了。
蘇寒想了想,想到掌門令牌也許可以表明身份,便去取,可到了摸的時候才發現,過去的那個乾坤袋,早在巫獸教的時候便被奪走。
他隨即苦笑,那弟子這時已然看閉了玉簡,驚喜道:「果然是蘇寒師兄,你且等等,我去與執事通稟!」
他當即發出一道傳訊,這時人卻湊了上來,活寶一樣地看著蘇寒,「真是師兄,真是師兄,那些傳聞,可都是真的嗎?」
蘇寒早在回來前,便停止了服用易形丹,此時早已恢復了本來面貌,說起來,這些年在外,他保持本來面貌的時間並不多,說來多少有幾分悲哀。
不一會兒,山內便有人走出,年紀稍長,看到蘇寒,神色卻是有些驚訝,有些古怪。
「蘇寒?」那人走近,喊了一聲,及看清了,才道:「果然是你!」
蘇寒聽說話的語氣有些不一樣,這才仔細去看那人,卻見對方有些眼熟,「你是?」
「我是張萬。」來人說道,「你可能已然不認得我了,我們當年同一批入山的。現在我是這一片山域的執事。」
「哦——」蘇寒頓時想了起來,這個張萬,當初與他一道入山,初時還與他使了幾次絆子,後來似乎也逐漸看開,拜入了周德明的門下。
「周德明師叔近來如何了?」蘇寒問道。
「難得你還掛念師父,他如今已然成為了外門掌門。」張萬道,「我則在前些年進入了內門。」
蘇寒與張萬寒暄幾句,便當即告辭,向著山內而去。
那守山的修士這時湊到張萬身邊,問道:「執事,關於這蘇寒的傳言,可都是真的嗎?他真的曾有那麼多傳奇的經歷?」
「那是自然。」張萬道,「當年我雖與他有些嫌隙,但卻也早已看出,他非是池中之物,沒想到,成就竟然比我想像的還要高。」
「但也不過是個築基修士……」
「嘿嘿,你可知道,他煉氣之時,便能與築基修士叫板而不落下風?這麼多年過去,誰知道他又到了怎麼樣的地步?」張萬道。
「也是。」
金翅雕從高空飛過,俯瞰下方,一路山巒都是熟悉,有些地方曾是分一分二居住修煉之地,但對蘇寒而言,一樣也是熟悉。
從洪泉山上飛過之時,下方獸吼妖啼,好不熱鬧。
「看來門派在這邊,加了許多妖獸。」蘇寒自語道。
金翅雕速度很快。沒多久,便到了抱月山下。
山路依然是那個山路,不過兩邊植被,更為茂密。原本在那次點蒼大亂之中,明溝抱月二山上的林木,也俱是被付諸一炬,但是經過了十多年,此間樹木已然生長地比之前更為茂密。
他收了金翅雕,徒步向著山上走去。
蘇寒此時身著一件灰色長衫,並未身著點蒼服飾。這在點蒼山內還是有些奇怪的。因而上下山的外門弟子。時常便會奇怪地看著蘇寒。若非蘇寒氣度不凡。說不得還會有人上來盤問。
走過一段山路,有明鉤山守山弟子上前盤問,蘇寒便報了名姓。
「蘇寒?哪個蘇寒?既是我外門弟子,為何不著外門服飾?」
哪個弟子還未責問完。旁邊的修士卻趕緊拉住了他,在他耳旁耳語幾句,又道:「既然已被放入山內,定然是沒問題的了!」
先前責問的弟子這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何人,「原來是蘇寒師伯,弟子有眼不識泰山。」
一面說著,一面讓開道路。
蘇寒含笑點頭,繼續向著山上走去,就聽身後的兩人道:「他真是銀蒼閣的老闆?」
「廢話。身家幾千億。」
蘇寒一路走上山,終於來到了抱月山膳事房的所在。
十多年過去,抱月山上的許多地方都變化頗多,但唯獨膳事房這裡,一切依舊如故。甚至連樹木植被,都和原本相差不大。
蘇寒最先來到了柴房所在,那麼多年的風吹雨淋,柴房的柵欄顯得更為老舊,門窗也變得泛白,不過一切都還如原本一樣,在柴房的院子裡,有一個磨盤一般大的斧頭,劈在一個木樁之中。旁邊還擺著兩張椅子,倒是很乾淨。
蘇寒微微一怔,竟然有人住?
不過院子裡似乎並沒人,蘇寒看看天色,卻是笑著往山上走去。
到了膳事房外,一大群黑衣弟子等待在這裡,正在排隊領取飯菜。
蘇寒先看了眼師父居住的屋子,向著膳事房內走去。
遠遠地,就聽一個清脆的女聲問:「李萍姐,三師兄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嘿,那小子,誰知道野到哪裡去了。」裡面傳來李萍的聲音道。
蘇寒走了進去,就見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俊俏姑娘,正和李萍一道搬運柴草。
李萍的模樣,與當年相比並未變化多少,這倒在蘇寒意料之中,普通女子,怎會被田奎認作妹妹。
但旁邊的妙齡少女,卻讓蘇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他已猜到了少女的身份。
「李萍姐。」蘇寒這個時候開口道。
「不是給你們說過,取飯的不要進……」她話未說完,卻已然怔住,回頭看著蘇寒。
那邊的少女也看著蘇寒,眼睛頓時一亮,亮晶晶閃爍著崇拜的光芒,看著蘇寒。
蘇寒微微笑道:「李萍姐,好久沒見。」
李萍卻是笑了起來,走了過來,卻又氣又笑地罵道:「你這小子,何時回來的!你終於想到回來了嗎!怎麼回事啊你這是,一離開就是十幾年,你也走了,二狗也走了!你知道我一個人忙成什麼樣子了嗎!?」
蘇寒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這不是回來了嗎,自在海外出事,便一直未得自由,想回來也回不來啊。」
李萍白了蘇寒一眼,「你的事情如今舉山皆知,但我問你,遺跡之後你去哪了?為何不回?」
蘇寒又撓撓腦袋,嘿嘿笑著,也不說話。
「蘇寒師兄?」這個時候,旁邊的少女有些怯怯上前道。
蘇寒看了少女一眼,笑道:「你是師父又收的弟子吧?我該叫你,小師妹?」
「嗯。」少女怯怯道,「我叫陸雪萍。」
「小師妹。」蘇寒笑著伸出手,摸摸少女的頭,「我終於不是師門裡最小的那個了,哈哈哈。」
陸雪萍臉蛋紅了紅,道:「師兄,師父在家。」
「誒?」蘇寒一怔,「你怎知我沒見過師父?」
陸雪萍煞有介事道:「因為我覺得,你見了師父,就不會笑得這麼開心了。」
蘇寒苦著臉道。對著二人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去見師父了。」
從膳事房出來,蘇寒徑直到了對面田奎的居捨。
當初田奎的屋子也被燒燬了,如今所立,乃是重建後的,不過樣子和原來還是一模一樣。
蘇寒輕輕敲門。
「進來吧。」田奎淡淡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蘇寒走了進去,田奎正坐在院子裡,悠閒地看著一本書,背對著師父。
「師父。」蘇寒道,隨後緩緩跪下。
「跪下做什麼?」田奎依舊沒有回頭。翻了一頁書。淡淡說道。
蘇寒垂著頭。「弟子出外十三載,未曾回來,也未曾與門內休書一封,不孝之極。」
「你哪有什麼不孝。都是被逼使然。」田奎依舊是那般語氣,讓人無法判斷他的喜怒。
蘇寒卻道:「其間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與門內聯絡。弟子知錯,請師尊責罰。」
「哼,我哪裡敢責罰你,你可是和大宋各大門派掌教人物交好的大人物,我一個山野小派的小修士,如何膽敢責罰你。」田奎道,又翻了一頁書。
蘇寒聞言。內心卻大感惶恐,深深叩頭,「師尊,弟子知錯!弟子知錯!弟子知錯!」
田奎這個時候終於將書收起,躺椅轉了過來。他似乎又胖了一些,看著蘇寒道:「起來吧。」
蘇寒頭埋在地上,沒有動。
田奎將手中的書向著蘇寒砸了過去,「我讓你起來!讓我說幾遍!」
蘇寒急忙起身,垂著頭。
田奎冷笑道:「這幾年過得可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蘇寒道。
「哦?不好嗎?我聽說你與李天成還有他手下那個女子,叫什麼來著的?過從甚密。你在遺跡失蹤,他還特地來過點蒼,為你弔唁。嘿嘿,可惜也是個傻瓜,被人騙了還不自知。」
蘇寒聞言羞愧,無地自容。
「哦,後來還是回了四國是吧,你師兄也來信,說你在崇陰界多麼厲害,全靠你,他們一行人才能脫困,而你更似乎有很大的收穫。還說呢,你以後定然是我幾個弟子裡,成就最高的,嘿嘿,好威風!」
蘇寒低聲道:「師兄現今為外物干擾,不然……」
「我有讓你說話!?」田奎聲音高了一分,冷冷道。
蘇寒頭埋地更低,不敢說話。
「嘿嘿,外物干擾?原來我們這些人,你的道侶你的生死過命的朋友,在你心裡都是外物是不是?行彥為東方璇所累,乃是本心所致。乃是最為遵循自然天道之事,一時所累,將來卻是會有大裨益的!在你看來,是不是也是完全不值?那你是否想過有朝一日,我變成那個樣子,李媚晴變成那個樣子時,你會怎麼樣!?」
三兩句話,便已讓蘇寒大汗淋漓。
「弟子知錯。」
「嘿嘿,知錯?看來我當初給你說過的,修道就是修心之言,完全被你當做了耳旁風。蘇寒,你何時成了這副模樣,在你眼裡,只有修道而別無外物,當初我可是這般教你的嗎?修道之事,在乎於道,而不在你今天增加了多少真氣,明日修到了什麼境界。這些都是外物,只要本心一至,其他問題最終都會迎刃而解。若真是殘酷冷血的行屍走肉,是斷斷不能得成大道的!」
「弟子知錯!」蘇寒說著,再度跪下。
「站起來!」田奎冷喝道。
蘇寒急忙再度站起。
田奎長出了一口氣,語氣舒緩了很多,「你如今到了這等境界,許多話我也不再多說,點到即止,能體悟多少,全靠你自己。本來我已覺得你無藥可救,但這次金鳳閣一事,你多少還算做得得體,我便也懶得再多說。」
「師父。」
「蘇寒,修道不易,你道什麼最不易?就是堅守本心。多少人在修道之路上,為了利益,為了所謂的得成大道,出賣朋友,拋棄道侶,這樣的事情在殘酷的修道世界數不勝數。但是你看這些人,有多少成功,有多少最後有好下場的。修道一事,本心為重中之重,本心一旦喪失,修道大門便會當即關閉,哪怕你修煉到元嬰後期巔峰,也絕無可能將門扉開啟。」
蘇寒深吸了口氣,道:「師父,弟子明白。」
雖然見面不過短短盞茶時間,田奎卻好似已然乏了,揮揮手道:「你出去吧。」
「是。」蘇寒頷首,緩緩退出。
將院子的大門掩上,蘇寒靜立在門前許久,默不作聲。
田奎此言,振聾發聵。
這些年出外,事情太多,很多時候蘇寒的確已然忘了當初修道的本心。
他忽地流出眼淚,只恨自己為何沒有早回來一些。
「師兄?」
這個時候,脆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道。
蘇寒收攝心神,運功將眼淚蒸乾,才回過頭,看著陸雪萍道:「小師妹。」
「你還好吧。」陸雪萍仔細看著蘇寒,怯生生問道。
「還好。」蘇寒道,「真是從沒有這樣好過。」
他看著陸雪萍道:「何時入門的?」
「今年年初。」陸雪萍道。
「如今是……」
「武者五層。」
「哦。」蘇寒點點頭,「要趕緊修煉,武者境界是有些困難,但到了煉氣,就會簡單很多。」
「真的嗎?」聽到蘇寒的話,陸雪萍雀躍起來。
「是真的。」蘇寒點頭。
和陸雪萍又說了幾句話,陸雪萍回了柴房。
蘇寒則將目光,落在上山的山路在。
就在前方不遠,便是他與李媚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