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籠中鳥 文 / 古柳
無邊黑暗湧來，旋即又驀地散開。
分一睜開了眼，卻覺得光芒太刺眼，忍不住又閉上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度睜開了眼。
他還記得昏迷前的事情，此時第一反應，便是下意識後退，向著四周看去。
但入目卻不再是水牆與枯井，而是無邊的山野。
此時他正在一座並不是很高的山的山頂之上，山坡上還有皚皚白雪，薄薄的一層，有的地方雪已然化去，露出青黑色的地皮。
分一有些怔神，向著四周看去，不知道這究竟是在哪裡。
但隨即，他看到了在十幾步外，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塊岩石上的瑩裳，後者此時正盯著蘇寒，眼中的神色，分明是很氣惱的。
他倒是沒理瑩裳氣惱的眼神，向著別處看去，卻未見晶裳的蹤影。
「奇怪，明明昏迷前，還聽到了晶裳的聲音。」分一嘀咕道。
「你還好意思說！」瑩裳此時終於忍不住，氣鼓鼓地走了過來，來到蘇寒面前，「可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嗎？」
分一一怔，「我做了什麼？」
瑩裳道：「你將他的一隻指頭放出來啦！」
分一一聽到這話，一開始還有些愕然，但隨即反應過來，事實上，當時枯井之中湧出的黑氣，他很熟悉，非常熟悉，那黑氣，的的確確屬於「天」。
他亦是在那個時候才反應過來，為何枯井那裡的環境，與先前在魘海所見，那麼相似。想來鎮壓「天」的手段，一定與水脫不開關係，因而在兩處鎮壓天的地方，首先都是有水存在。
他疑惑道：「那怎麼可能，我當時，可並沒有將那枯井的禁制全部解開啊？」
「哼！」瑩裳道，「但事實是。就是你將枯井的禁制解開的！瞧瞧你幹了什麼好事！我們為了救你，我姐姐都受傷了！」
「晶裳受傷了嗎？」蘇寒聞言，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倒是的確過意不去，但那個，我本意可是去救你們來著的。」
聽到這話，瑩裳本是氣鼓鼓的樣子，卻緩和了一些，彷彿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嘟囔道：「哼。還算你有點良心。不然這次救你實在是太虧了。」
分一問道：「怎麼樣？晶裳沒事的吧？」
「沒有大礙。她現在在另一面療傷。」瑩裳道。
蘇寒奇怪道：「只是，你說我將『天』的一根手指放出來是何意？我真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我可是沒有將禁制解開完全的，起碼還有六成的禁制未曾解開的。」
「你可曾被一股黑氣入侵過？」瑩裳問道。
「嗯？卻是有的。不過被黑氣入侵之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哼，就是那之後的事情，你被那黑氣，操控了意識。」瑩裳道，「搶回你之後，已然太遲了，他的指頭便跑了出來，我們想要去搶。又被烏祖達偷襲，才導致晶裳受傷。」
「烏祖達？」蘇寒一怔，這卻是個陌生的名字。
瑩裳道：「便是那個阿曼。」
分一恍然，想到阿曼，他也不由得咬牙切齒。這個阿曼，竟然那般就將他欺騙，但也只能怪他自己太不小心了。
分一斟酌著語句，問道：「將『天』的一根手指放出來，不知道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
瑩裳道：「他沒有軀體被解放時，便有本事在外面發展出如此大的勢力，你想想當他有軀體被解救之後，究竟會達到怎樣的地步。況且，這根手指，也不是他普通的一根手指，的是他最為強大的右手食指。」
「一根指頭，也能被稱得上最強大？」蘇寒訝然道。
瑩裳點頭，「正是如此。『天』驚采絕艷，我甚至不確定在這一個世界，在他之後還有沒有成就超過他的人。據說他的那根手指，當年是他有一日突發奇想，將一連串的規則組合融合在一處，篆刻在那根指頭上面，以至於到了後來，他的那根食指，成了人人聞風喪膽的死亡之指。」
蘇寒聽得已然目瞪口呆，一根指頭究竟要達到怎樣的地步，才能讓人聞風喪膽？
「也就是說，麻煩很大了？」分一苦笑道。
「嗯，是很大很大。」瑩裳道，「不過現在卻還有一點時間。」
「嗯？」分一道，「此話何意？」
「原本追隨他的一批人，在一代代傳下來的過程中背叛了他，雖然依舊在借用他的力量，但卻並沒有為他的復生做事，更不希望他復生，所以現在他要去找那些人的麻煩，他是個報復心很強的人，這件事不做完，他不會來理會我們的。所以說我們現在還有時間。」
「就一根指頭？」分一訝然道。
「重要的不是一根指頭。」瑩裳道，「而是這根指頭的解放，代表他的意識真正的甦醒了。」
分一聞言，卻是奇怪道：「你的意思是以前他的意識都處於不清醒的狀態？」
「是。」瑩裳道，這個時候她看到分一露出古怪的神色，不由得問道：「怎麼，難道你和他交流過？」
「還真的交流過。」分一道，「在天眼之森，當我最後離去的時候，他和我說過話。」
瑩裳怔神，「怎麼可能，只要軀體完全被封印，精神也不可能處於甦醒的狀態中吧？」
不過她旋即搖搖頭，「這個人早已不能以常理奪之。」
二人之間沉默片刻，沒一會兒，晶裳走了過來，淡淡看了眼蘇寒，便扭過頭，對瑩裳道：「走吧。」
分一聞言訝然道：「你們去哪裡？」
瑩裳道：「我方才說了，只要他有一個軀體被解放，後來的部分被解放便將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能再按照原來的樣子做了。」
「『我們』是不是指所有守護『天』的軀體阻止他復生的人？」分一問道。
瑩裳點點頭，「的確是這樣，在過去漫長的歲月中，我們分佈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守護著他的軀體，與他的追隨者鬥智鬥勇。但如今，失敗已然傾軋而來。我們不得不早作準備。」
晶裳有些不耐道：「先上路再說吧。」
說著，她取出了一頭白鶴，三人上了白鶴，白鶴振翅飛起，向著北方而去。
瑩裳看著分一，道：「而且我們有個比較土氣卻中肯的名字，守護人，守護人代代相傳，基本都有著強悍的血脈與強大的傳承，以此保證實力的強大。每一個守護人。會守護五到七個點。而一個點，平均會有十個守護人看守。」
分一認真傾聽，點點頭，這個時候忽地露出很古怪的神色。「但是有一點，我不是很明白。」
「什麼？」瑩裳問。
「為何現在突然給我說這個，你們現在所說的，應當算是這個世界很古老的辛秘了吧，似乎不該是我這樣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應該知曉的事情。」分一道，「莫非你們看我根骨奇特，資質非凡，想要拉我入伙？」
分一隻是半開玩笑的話，結果未曾料到。瑩裳卻是很認真很認真地點頭。
「正是要拉你入伙。」
分一卻是搖搖頭，「別開玩笑了。雖然吧，守護人這樣的名字，聽起來還是挺牛皮轟轟的，但是你我現在都知道。『天』已經回來，連你這個資深守護人對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都不是很有信心，你還指望我對你們有信心，甚至加入你們嗎？況且大姐，我真的只是個築基修士啊，這種關於整個天下的事情，如何是我能夠做的了的？你們隨便來一位最弱的存在，便可以將我轟地渣渣都不剩。」
「況且，你都認為『天』的復生難以逆轉，我現在加入你們，又有什麼意義呢？」
分一說話的時候，瑩裳一直盯著他看，神色平靜，直到分一被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閉口不言。
瑩裳道：「恰恰是這個時候，才是最需要你的。」
「需要我什麼？」
瑩裳道：「蘇寒，直到你為什麼會被捲入這件事情裡嗎？」
分一想了想，道：「因為我懂規則。」
「對，這恰恰是最關鍵的一點。」
「古往今來，懂規則的人，本身就是鳳毛菱角，能夠有一定成就的人，就更是少得可憐。你可知道『天』在這片天地之間，為何差一點就能無敵？」
「差一點就能無敵？」分一道。
「正是差一點就能無敵。」瑩裳道，「正是因為他掌握了規則，許許多多的規則。天地萬物運行消長，都在規則之下，掌握了規則，控制了規則，那麼你就和神差不多了。」
分一奇道：「他的軀體不能被消滅，也正是因為這個？」
「正是，因為他修改了他自己的規則，並且設置了複雜的阻礙，在這方面，沒有人能夠超越他，於是也就沒有人能夠毀滅他。懼怕他的人，就將他的軀體肢解，將其放在了世界的各個角落。並且派人世代看守他。」
「也就是你們。」分一道。
「正是我們。」瑩裳道。
分一默然片刻，「但我只懂一點皮毛，相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但你已是唯一的一個。」瑩裳道，「若說這世上有誰能夠毀滅他，也就是你了。」
聽到這話，分一卻不由睜大了眼睛，「你想讓我毀了他？」
瑩裳道：「只是初步有一點想法，但首先，我們要抓到那根指頭，所以現在我們才要去，將一部分守護者召集起來，大家聯手，才有幾分希望。」
白鶴的速度很快，三日後，他們到了第一個守護者的住處。
出乎分一意外，所到之處並不是什麼名山大澤，而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村莊。
而守護者則是村莊的主人，村莊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他們一族的人。從修為來講，都很了不得。
但在東勝神洲，分一已然習慣了普通人也有著強大修為的現象。
晶裳與分一在外面等著，瑩裳進了守護者的屋子與他談，談了很久，瑩裳走了出來，神色看不出喜怒。
看著分一詢問的眼神。她搖了搖頭。
白鶴繼續飛起，稍微調整了一下方向，向著另一個方向飛去。
「平靜太多年了，有些人已然忘了自己的使命，更畏懼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但他們的祖輩都是見證過的當年那個時代究竟是多麼恐怖的。也完全是出於自願守護所生活的世界，才擔當守護人的職責，但是現在，歲月已然將責任與恐懼都給消磨掉了。但他們難道不知道，一旦『天』復甦，他們如今所貪戀的生活會一夕崩潰嗎？」
瑩裳似乎很不開心。一個勁地說著。
分一這個時候卻道：「若是『天』成功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呵呵。」瑩裳冷笑。搖搖頭，「不止一次聽到人這樣說，都說最最上古的時代，天地靈氣比現在充沛百千倍。什麼都不干坐在那裡就能夠到達元嬰期。那樣的世界是好，如果可能我也想要，但以『天』的方式，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你可知道那一場長達千年的紛爭，到了最後死了多少人嗎？」
分一攤攤手，「我怎麼可能知道。」
「在那場動亂之前，這世界有一塊十分巨大的大陸，東西南北，長都在一億里以上。那時人類的文明。也遠比現在繁榮，即便不借助修士的力量，單單是普通人類，他們組織起來的軍隊都能夠擊殺元嬰期的凶獸。往來各地的車流商流，絡繹不絕。那時的城市比今天大了幾十倍。最大的城市人口都要過億，海外到處都是遠航貿易的船隻，每一個港口內外都擠滿了船舶，甚至在人類的能工巧匠的努力之下，凡人都得以飛上天空，往來各地。那真是再沒有過的偉大的時代。」
分一還是第一次，瞭解到「天」所生活的那個時代。
而且不得不承認，瑩裳所描述的那樣的時代，的確是令人嚮往。
瑩裳歎了口氣，「但就是那樣的一場長達千年的動亂，人類百萬年積累的文明成果毀於一旦。文明倒退了不知道多少年，在接下來漫長的歲月裡，再難以達到當年的程度。」
瑩裳道：「聽了這樣的描述，你還對『天』所做的事情，感興趣嗎？」
分一本是很隨意地聽著，但這個時候，他默然半晌，才道：「那若是『天』成功了呢？」
「但問題恰恰就在於他不會成功！」瑩裳聲音提高了一分，隨即她才意識到有些激動了，聲音緩和了一些，「你根本不知道，上面的那些人，究竟有多麼強大。在他們面前，『天』根本不算什麼，他所能做的，也只是不讓自己毀滅而已。我甚至懷疑是不是他們故意沒有殺死『天』，故意給他希望，然後再將這希望碾成粉末，以獲取對他們而言十分稀有的樂趣。」
分一想起那些金甲武士，在魘海之下，晶裳瑩裳出現時，是伴隨著一群金甲武士一道出現的。
他道：「你和他們有聯繫？」
「有一點。」說到這個，瑩裳首次閃開了看著分一的目光。
分一笑了起來，「說得多麼大義凜然，原來不過是人家的走狗。」
「不一樣！」瑩裳道，「我們也是為了這個世界的穩定著想，對這個世界而言，穩定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當年，在沒有那千百倍靈氣的情況下，人類還是開出了璀璨的文明之花。但是一場動亂，人們再也沒有機會觸及到那樣的文明層次，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停滯不前，再難寸進。這都是『天』的錯，不是他，如今人類的文明已然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步。既然人類本身便可以過得安定富足，卻又為何偏偏要去追求那不知道究竟存在不存在的千百倍靈氣呢？」
分一歎了口氣，本打算不再爭下去，點頭，他性子本就不偏激，而且從心底裡講，他也是個更顧及自己的人，在不妨礙到他的情況下，別人怎麼樣，他其實並不想多管。
被捲入這件事情裡，完全是個意外。
但就在這個時候，莫名其妙地，他忽地開口道：「鳥兒在籠子裡，也可以過得安定富足，卻又為何希望飛往天空。」
這話是以一種低沉的語調說出來的，舒緩卻又有一種將話語篆刻在心靈上的力量，分一說了這話之後，心神頓時一震，一種古怪的感覺緩緩褪去。
而在同時，瑩裳聽到這話，卻亦是一震，難以置信看著分一。
「你，你說什麼？」
分一神色古怪，神識內斂，查看自己週身。
很快，他看到了在識海之中，有一絲黑氣，緩緩繚繞湧動，卻並沒什麼異樣。
分一當然認得這黑氣，他不久前昏迷過去，全拜這黑氣所賜。
瑩裳這時似乎還震驚於分一方才說的話，「蘇寒，你剛才說什麼？」
分一此時注意力卻都在那一絲黑氣之上，這個時候他抬起頭，看著瑩裳，他沒想到，那道黑氣竟然就在他識海之中之中留了下來。
不知為何，他竟忽地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所以聽到瑩裳的話，他幾乎下意識地問道：「我說了什麼？」
瑩裳驚疑不定看著分一道：「你說的，是當年『天』說得很有名的一句話，那個時代，舉世皆知。」
聽到這話，分一反而冷靜下來，神識再度收入泥丸宮中，看著那絲黑氣。
「也就是說，你現在的確是在我識海住下來了？」分一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