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龍心所繫 文 / 生猛大章魚
嚴鴻磕頭道:「老神仙恕小子之罪,小子才敢說。」
嘉靖皇帝道:「老夫先前便說了,今日這裡沒有君臣,只有朱老伯、陸老弟、黃老兄和你這嚴家小子。但說無妨。」
嚴鴻點頭道:「是,小子斗膽以為,我大明的官,只怕十有九個貪,剩下那個不是不想貪,是無權可貪。小子所知不貪的官,只有一個,便是那海瑞海筆架,可此人雖然有才有德,行事卻甚是荒悖,自己在縣衙門吃糠咽菜,還把全縣衙役都搾取得面有菜色,小子做不來這樣的人。因此,看一個官好不好,首先看他有沒有能耐,能不能治理地方,為皇上辦事,給國庫和萬歲爺的內庫掙銀子。廉潔當然也要看,若是貪贓枉法,弄得治下民不聊生,甚至逼得老百姓鋌而走險,盜賊橫行,那自然該殺。但一般的,卻不必過於求全責備。楊順督軍在宣大數年,貪墨軍餉軍糧,私縱商人都是有的,但好歹帶著官兵,與韃子打了好幾仗,雖然死傷軍馬不少,並未丟失多少土地,基本每次都把韃子打回去了。他麾下的官兵,對楊宣大也有各種不滿,但韃子打來,照樣為萬歲爺血戰到底。楊軍門的標營,平素裡有些橫行不法的事,小子也查的清楚。但這些驕兵悍卒,最後跟著楊軍門在馬蓮堡北面,都與韃子拚死了,為大明天家流盡最後一滴血。因此小子斗膽以為,有此血戰戰績在,對其生前的種種不法。也不必追究太嚴。這樣也好讓將士安心為天家賣命。」
彼時官場強調德先與才。做官的一定要高唱道德章。雖然其實大家蛇鼠一窩,天下烏鴉一般黑,卻也要慷慨激昂說些為官清廉的話。嚴鴻這番言辭,可稱是驚世駭俗。但在嘉靖皇帝聽來,倒是新鮮。他已經把言官大臣們強調的以德治國聽得耳朵起了老繭,倒覺得嚴鴻這番話頗有道理。
黃錦又插口道:「就我所知,楊順在宣大撈的錢可不在少數,豈止十萬?其中很多送到了嚴府。不知這事可是有的?」
嚴鴻坦然點頭道:「黃老先生說得是。楊順每年都給我爺爺、爹爹送了錢財。他是我爺爺的義子,是我爹爹的義弟,自然不敢缺了禮數。便是給小子我也常有禮物。不過楊順撈的錢還不止用於此。如今我京城官眾多,哪一處不需要打點?便是那鐵骨錚錚唇舌如槍的言官先生們,少不得也要送些潤筆,請他們口下留情,不要罵得太狠。此外,宣大府宗親貴胄多,楊順叔父既為朱家臣,與這些王爺、將軍、中尉們往來。難道還意思讓貴人們破費?再說太祖爺傳下法令,宗室們雖然每年有祿米。但近些年多以鈔代糧,尤其是中尉們,很多生活也艱難的。楊順叔父既為宣大總督,當然要常常與宗室們應酬一二,這其中少不得送些禮物,也讓太祖爺的後裔多吃些好的。所以我說,楊順撈的錢雖多,不是花在他一人身上的。」
嘉靖皇帝對楊順在宣大的貪腐,早有耳聞,也不是什麼新聞了。這些當官的,有哪個正能做到兩袖清風?所以對黃錦的話,他原本就是當耳邊風的。不過嚴鴻提到宗親生活艱難,卻觸動了嘉靖皇帝另一根心弦。那楊順的清濁問題頓時被拋棄到了九霄雲外。嘉靖皇帝當即問道:「說來,這山西一省的宗室,生活得如何?你小子卻與老夫分說分說。」
嚴鴻道:「是。小子奉了老神仙的旨意,去了山西,與諸多王爺、將軍、中尉攀談。對於宗親的情況,雖則是管中窺豹,卻也知曉了一二。咱大明朝的宗室,按太祖爺制定規範,共分八等。以小子看來,其中親王、郡王等,那是人上之人,富貴盡享。其餘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等,雖然敵不過親王、郡王的富豪,但也不失優裕生活。而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中,則有生活清貧者。尤其是奉國中尉,祿米既是最少,子孫又毫無封爵,甚至有不敷衣食的。」說罷,又將那日奉國朱廷奎對他哭訴的事情,以及自己後來調查的一些情況,添油加醋給嘉靖皇帝說了一遍。
嘉靖皇帝聽得自家的親戚,太祖爺的子孫居然落到這樣一步田地,鼻子一酸,顫聲道:「想不到龍子鳳孫,竟然淪落至此。小子,老夫讓你把船引分給他們幾張,這事兒你可有辦妥了?」
嚴鴻道:「回老神仙的話,小子按老神仙囑咐,專門準備三十張船引給宗室們。可是老神仙,這船引到手,還需要銀子做本錢才能出海啊。那些有錢的宗室,給他船引不過是錦上添花;那些沒錢的宗室,雖則是雪中送炭,但他們又哪來本錢從商?這炭頭太燙了,他們未必拿得起來。小子此次與幾位生活困難的宗室攀談,也給他們出了主意。但回頭這船引到底如何派發,還得從長計議,免得老神仙一番好心,真正需要幫助的宗親們卻得不到多少好處。」
嘉靖皇帝聽嚴鴻這麼說,表明真是一心一意替領導考慮,為領導熱心辦事,頗為讚許。但說到宗室生活境遇糟糕,自己一番好心派發船引,看來也不是治本之策,不禁皺眉道:「小子,那以你看來,那些窮的宗室,應該怎麼樣,才能幫襯一把呢?」
嚴鴻心知,這事兒才是嘉靖皇帝真正關心的,回答好了,那麼這第四次面君至少也是個合格。好在來之前他已經把思緒整理好,又得到了爺爺嚴嵩的提點,當即清清嗓子,理了下思路,不慌不忙道:「回老神仙,小子的愚鈍之見,還請老神仙多多指教。以小子看來,宗室生活困難的原因,一則在朝中臣以宗室人數過多,對宗室祿米加以扣減,雖然名義上發了寶鈔充抵扣的祿米,但實際上寶鈔買不到什麼東西。二則,宗室分八等,自親王至奉國中尉,祿米相差既達數十倍,而地方上權勢等等,更是相差甚大,難免造成底層的宗室生活困難。三則,祿米分派,如今是先發到王府,再由王府分發,中間環節魚龍混雜,難免出現損耗,一旦出現損耗,底層宗室更容易受欺負。四則,太祖爺當初制定規矩,宗室不與四民通,缺少謀生手段,積習已久,如今縱然立刻讓他們謀生,卻又向何處學習?因為這四點,一些下層宗室,也就難免挨餓受窮了。」
嘉靖皇帝聽嚴鴻分析得頭頭是道,連連點頭道:「小子,你既然對宗室的境遇瞭然於心,快快給老夫說說,應當如何才能教這些宗室不再受
窮?」
嚴鴻拱手道:「老神仙,天朝習俗,多子多福,太祖爺的子孫,自然也是日益添丁加口。國家財力供應終究有限,因而下層宗親,祿米不敷用,勢在難免。總不能給中尉們都發將軍一樣的祿米,那樣太倉是不夠的。咱們能做的,以小子想來,主要是開源節流。開源者,增加收入,也讓宗室們自力更生,有所進項。節流者,現有的祿米供應,盡量公允公平,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此小子想來,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入手。」
他停頓了下,見嘉靖皇帝老眼放光,饒有興味地盯著道:「快快說來。」
嚴鴻道:「這第一條,是再增加些給宗室的錢糧供應。」
這話說完,嘉靖皇帝臉上不禁有些失望,旁邊黃錦早冷笑道:「我道是什麼開源節流的好主意,原來再要多發些銀子下去,卻不知道這銀子是從太倉出,還是從內庫出?」
彼時大明朝的癥結歸根就是一個「錢」字,入不敷出,國家的錢不夠花,皇帝的內庫也是緊巴巴的。嚴鴻叫增加給宗室的供應,無論從那一邊走都不可能。要戶部預算多批,這是掉了那幫官的頭也不可能的,要再掏嘉靖的內庫呢?那似乎也不太合適。因此嘉靖皇帝也是滿臉疑惑,心想這小兔崽子怎麼竟然給了如此一條荒唐主意。
嚴鴻見黃錦逼問,卻不慌不忙道:「黃老先生誤會了。我這增加錢糧供應,不是要從現在的太倉或內庫出錢,而是著眼未來。這多出的錢,乃是商稅。」
嘉靖疑惑道:「商稅?」
嚴鴻道:「是啊,商稅。我國朝原本規定,地有地租,商有商稅,為朝廷命脈。可是如今我朝商稅徵收,頗不整齊。號稱是三十稅一,實則收上來的,怕是三百稅一、三千稅一都無。這些當收之錢,不能入太倉,又不能入內庫。與其如此,不如索性用來增做宗室的供養。」
黃錦忽然義憤填膺道:「荒唐,荒唐!按你這小子的意思,莫非是要放縱宗室,勒索商戶?這般與民爭利,必然導致宗親刻毒商人,使民不聊生,也損國朝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