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密議 文 / 青玉獅子
恭王自失地一笑,說道:「琢如『一條腿已經跨過去了』,大約不假。愛玩愛看就來樂。lw0。可是,縱然真是如此,又如何呢?」
寶鋆心中一跳:這是恭王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認曹毓瑛可能已經「改換門戶」了。
「照你的想法,大約應該『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叫他『迷途知返』,最不濟也『為後來者戒』,是麼?」
寶鋆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這個神態就是默認了。
「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真這麼做,後果到底是什麼?曹琢如真的會『迷途知返』麼?只怕另一條腿也跨過去了吧!真的能『為後來者戒』麼?以關逸軒的簾眷,真的庇護不了曹琢如?只怕最終未能『為後來者戒』,反而是『為後來者心寒』吧!」
寶鋆默然不語,臉上陰晴不定。
恭王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將窗稜推開了一條縫,清冷的風鑽了進來,屋內悶熱渾濁的空氣為之一爽。
恭王轉過身來,繼續說道:「曹琢如本性是個敦厚人,這一點,想來你也不會否認的。他的身子偏到了那邊,心裡面未必沒有歉疚之意。咱們大度一點,他的另一條腿,就很難也跟著跨過去。」
「『一腳踏兩船』,啊不,應該叫做『一身踏兩船』,」恭王淡淡一笑,「有一個人做這個事情,其實著實不壞:在恭、關之間,溝通往來,彌縫嫌隙,難道不好過大夥兒撕破面皮,吹鬍子瞪眼。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嗎?——你倒是想一想,除了曹琢如,還有誰可以做這個事情?博川?許星叔?」
寶鋆微微動容,恭王的這個見地,他從未想過——實在是深得很了!
關卓凡正在如日中天,如果不出特別大的變故。「恭系」想壓倒「關係」,短時間內,是看不到任何可能性的。既如此,就只能謀求和對方「共存共榮」——如此,就需要一個有足夠份量的、雙方都能接受的「中間人」,居間往來。仔細一想。恭王說的確實對,這個角色,除了曹毓瑛,不做第二人想了。
祥「正色立朝」,因為他的地位名望,特殊情況下。他可以代表恭王出面;但私下底的宛轉情商,並不適合祥去做的。而許庚申,是「兩隻腳都跨過去了」的人——沒有足夠的中立性,份量亦略嫌不足,也不是做這種事情的合適人選。
恭王重新坐了下來。說道:「我以為。『會辦五大臣』之中,第一個要維護你的,只怕還不是方子穎。而是曹琢如!」
寶鋆「嘿」了一聲,說道:「這個我不敢想。他不落井下石我就燒高香了!」
恭王微微一笑,說道:「『落井下石』是絕計不會的。還有,即便閻丹初,雖然十分憨倔,但也不是走路不看道、胡衝亂撞的人。辦這件案子,他也未必不知輕重、全然沒有分寸的。」
寶鋆說道:「六爺,你的這個看法,我就不敢苟同了。閻丹初在戶部做的,還不算『走路不看道、胡衝亂撞』嗎?」
恭王歎了口氣,說道:「戶部的事情,你有什麼不知道的?是該好好整頓一番的!閻丹初在戶部的所作所為,還真不能說有什麼不對。再者說了,咱們拉不下這個臉,醜人叫閻某人、關某人去做,又有什麼不好?」
寶鋆微微一怔,想了一想,笑了一笑,說道:「六爺,你說的也是。」
恭王說道:「關逸軒要整頓綠營,不想叫戶部從中添亂,找個軍費報銷的案子來做伐子,這是想得到的——未必是針對你我!而且,我總覺得,即便關逸軒、閻丹初要拿軍費報銷開刀,也不應該在此時動手。安徽這個案子,未必是他們的本意。」
寶鋆說道:「六爺,你的意思是,現在關某人正在籌辦『太后閱兵』,不及其餘?」
恭王說道:「著啊!『太后閱兵』之後,緊接著就是美國的那個『訪華代表團』。這兩件,都是該他大大露臉的事兒——在這個點兒上,橫生枝節,未免不智。」
寶鋆點了點頭,說道:「這倒也是。」
恭王說道:「再有,安徽的事兒,麻煩得很。湘、淮、軒幾方,絞在一起;還有鹽政,一班發捻餘孽和鹽梟勾勾搭搭,朝廷和地方上的某些人,在裡邊也不見得沒有首尾。這些,和軍費報銷,都或多或少是有瓜葛的——這些事兒,你大約比我還要清楚。哦,對了,英翰還是旗下的。總之,要是我,不會拿安徽來動刀子——太麻煩了!」
寶鋆一笑,說道:「說不定有人就想『迎難而上』,趁這個機會,將安徽上下裡外『一鑊熟』呢?」
恭王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大可能。」
恭王提到的「發捻餘孽和鹽梟勾勾搭搭」,主要指的是李世忠。
前說過,關卓凡消滅苗霈霖之後,李世忠立即上書,以雙腳濕氣嚴重,不良於行,請求裁撤他的「豫勝營」,致仕回鄉養病。這個請求,朝廷當然立准,李世忠於是逃得一命,沒有落得和苗霈霖同樣的下場。
李世忠控制兩淮鹽場,「豫勝營」雖然裁撤了,但兩淮鹽梟依舊出入門下,私下底還是稱他「壽王」,李世忠在安徽還是有很大的勢力。
寶鋆說道:「如此說來,六爺以為,那個王永泰,上那兩個折子,不是出自『那邊』的指使?」
恭王說道:「我覺得實在是不像。其他的不說,這種案子,真的要辦的話,應該事先暗地裡調查鉤沉,人證、物證都有了,才大舉發動。現在諸事不備,貿然發動,徒然打草驚蛇,有什麼好處呢?」
說完了,才發覺自己的話裡,把寶鋆比作了「蛇」,恭王不由微微一笑
笑。
寶鋆微覺尷尬,不過承認恭王說的有道理。猶豫了一下,說出了甚難出口的一句話:「可是,這個王永泰,什麼『十五萬』『九萬』的,明顯是知道底細的……」
恭王的嘴角,露出一絲譏嘲的笑容,說道:「王永泰受人指使,確定無疑,只不過指使他的人,不大可能是關逸軒。王某背後的人,必然是知道此案的底細的,也確定無疑。至於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難說的很。可能是戶部內部分贓不均,有人報復同僚;也有可能是安徽那邊出了什麼狀況。反正,不大像是衝著你我來的。」
寶鋆眼睛一亮:恭王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能知道安徽軍費報銷底細的,無非兩個地方:一個是戶部山東司,一個是安徽巡撫衙門。那麼,此案的舉發者,最大的可能性,就應該出自這兩個地方。
寶鋆的聰明才智,本來不在恭王之下,但身在局中,關心則亂,又一味想著這是關卓凡在對付自己,所以始終念不及此,不由暗叫慚愧。
思路既然打開,深想下去,便知道舉發者出於安徽的可能性是更大的。因為言官上折,如果不是出於本心,也不是由關卓凡、恭王這類大佬指使,就必是「買參」。
這種大參案,「買參」的價格數以萬金計,戶部上下,攏共才收了九萬兩,分潤下去,經手的司吏,人均不過幾千兩。就算因為分贓不均起了內訌,也不太可能花幾萬兩銀子打擊報復同僚,那不是做了虧本生意嗎?
如果舉發者出自安徽,那麼又會是誰呢?難道有人和英翰有大仇,或者,想取英翰而代之?
不論恭王和寶鋆兩個研議些什麼出來,案子既已發動,就不能輕易停下來。「順日祥」和「乾通盛」兩家銀號的掌櫃,被傳到了刑部秋審司,「八大聖人」開始問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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