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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心障 文 / 青玉獅子

    恭王說道:「佩蘅,你肯跟我交這個底兒,足見交情!嗯,如今你是怎麼打算的?」

    寶鋆從鼻孔中吐出氣來,「哼」了一聲,說道:「還能怎麼打算?無非『躺倒挨捶』四字而已!」

    恭王微微一笑,說道:「本來你能這麼想是最好的——可是,我怕這不是你的本心。」

    寶鋆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臉上已經換了嬉笑的神色,說道:「六爺,那你說我的『本心』是什麼?難道是想殺人滅口、泯滅證據?」

    恭王凝視著寶鋆的眼睛,沒有說話。

    寶鋆一笑,垂下了眼瞼,慢慢啜著杯中的鮮紅的葡萄酒。

    恭王開口了,聲音平靜:「佩蘅,我相信這只是你的氣話。」

    頓了一頓,說道:「你聽我說,『不枉法』,就是『公罪』,『交部議處』,不過擬一個『失察』,處分亦不過『降一級調用』,了不起『降二級』,多大點兒事?」

    所謂「公罪」,是指員吏在公事上處置失措。與個人品行有污的「私罪」不同,「公罪」照例准予「抵消」。就是說,如果得過「加級」的獎勵,功過相抵,就不必降級。像寶鋆這樣的一品大員,一定有過多次的「加級」獎勵,如果只是「降級調用」,只要不是降得太狠,對他幾乎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這一層,如果你一時沒有想明白,做出一些無謂的舉動,小事整成了大事。可就划不來了。」

    寶鋆嘻嘻一笑。說道:「六爺。你的好意,我能不明白嗎?可是,如果我收了錢呢?受了賄,就算『不枉法』,也不能說是『公罪』吧?」

    恭王緩緩說道:「這個案子,頂多查到黃芳基那兒,不會再往上查了。」

    黃芳基就是黃紹祖,「芳基」是他的字。

    寶鋆微微皺眉。說道:「不會再往上查了?——六爺,你有這麼大的把握?」

    恭王說道:「這個案子,不是閻丹初一個人在查。麟梅谷是沒有什麼主張的,刑部的事兒,要聽子穎的;瑞芝生也不是不曉事的人;至於琢如,更不消說了。」

    麟梅谷即麟昌,「梅谷」是他的字;「子穎」是方鼎銳的字;「芝生」是瑞常的字;「琢如」,當然就是曹毓瑛了。

    恭王的意思是,「會辦五大臣」之中,麟昌尸位素餐。可以忽略;其他四人,有三位都是「自己人」——閻敬銘是關卓凡的人不假。可是以三對一,何勞你寶佩蘅憂之深也?

    對恭王的這個看法,寶鋆卻大不以為然。

    先說瑞常。

    瑞常並非恭王的嫡系。肅順當權,瑞常頗受打壓。辛酉政變的時候,瑞常就站到了恭王這一邊。兩宮垂簾,恭王當國,瑞常復起,被派了九門提督的要差。恭王的這個安排,主要還不是獎勵瑞常「站對了隊」,而是為了籠絡蒙旗——瑞常是蒙古鑲紅旗人。

    那個時候,關卓凡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左翼總兵,瑞常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瑞常雖然現已做到了協辦大學士,但在京的蒙員中,他其實算不得領袖。蒙員的領袖另有其人——的是倭仁,武的是伯王。

    倭仁跟恭王是地道的政敵,和關卓凡的關係,卻頗為**。按理說,關卓凡辦洋務,激進之處,比恭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倭仁守舊,兩人應該水火不相容才對。但不知關卓凡使了什麼手段,倭、關二人,同在弘德殿「行走」,卻處得相當不錯。倭仁對關卓凡給小皇帝講的書,甚至有「苦心孤詣」的評語。

    安德海一案中,倭仁毫不猶豫地站在了關卓凡這一邊。

    關卓凡推行的政策,有很多肯定是倭仁不以為然的,但他很少表示明確的反對,基本上都是保持著沉默。

    而伯王,眾所周知,和關卓凡走得很近。伯、關的關係,遠比伯、恭的關係要來得密切。

    更重要的是,瑞常本來就不是鋒芒畢露之人,升了協辦大學士之後,性情愈加內斂,平素小心翼翼的,一副誰也不得罪的樣子。也是,他的年紀並不算太大,只要謹慎不出錯,殿閣大學士出缺,自然由他這個協辦大學士補上。既然熬啊熬啊就能熬到位極人臣,何苦冒偌大風險,介入風高浪急的政爭?

    因為以上種種,寶鋆認為,瑞常根本不是「緩急可恃」的人,不能指望著他在關鍵時刻為自己說話。

    恭王說曹毓瑛「更不消說了」,但寶鋆最不放心的,其實就是這個曹琢如。

    寶鋆早就認定,曹毓瑛已經站到了關卓凡的那邊,最起碼,一條腿已經邁過去了。還把曹琢如當成「恭系」的幹將,未免一廂情願,自欺欺人。這個觀點,他或明或暗的,向恭王提過不止一次,但每一次,恭王都顯得不以為然。

    恭王總是說,曹毓瑛「沒有說過不該說的話,也沒有做過不該做的事」,或者,「琢如素有抱負,他只是想做事情,談不上倒向哪邊」,等等。

    除了嚴重懷疑曹毓瑛對恭王的忠誠度外,寶鋆自個兒,對曹毓瑛也是有心結的。

    辛酉政變之後,曹毓瑛入值軍機,但排名最末,是俗稱的「打簾子軍機」,軍機全班「叫起」的時候,基本上是沒有什麼說話的資格的。那個時候,曹琢如在寶佩蘅面前,不過小兄弟一個。現在呢?自己被關某人多方壓制,而曹毓瑛則氣焰愈熾,此消彼長,曹琢如的勢力、影響,侵侵乎要凌駕於寶佩蘅之上了!

    寶鋆既對曹毓瑛有此觀感,對之怎麼可能放心得下?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還指望他雪中送炭?

    真正靠譜的,只有方鼎銳。可方偏偏是「會辦五大臣」之中,位份最低的一個。還有,這個方子穎,和關卓凡處得也不壞!

    想到這兒,寶鋆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恭王也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的話,你可能不以為然。佩蘅,咱們今兒把話說透些。瑞芝生不去說了——再怎麼著他也不會添亂的。你的心障,大約主要在琢如身上。」

    寶鋆眼中波光一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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