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風祭 寡婦村散記 4 文 / 支海民
記憶中的叔叔英俊瀟灑。穿一身灰軍裝,蹬著靴子,騎一匹棗紅馬,沿著山脊飛奔而來,好似神兵自天而降。叔叔將我高高地甩到天空又穩穩地接住,我心懸神離,感覺到好像在雲中飄浮那樣清爽。
緊接著叔叔從衣服兜裡掏出一把洋糖,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結識洋糖。叔叔把糖紙剝掉,把胖胖的糖寶寶塞進我的嘴裡,頓感舌下生津,一絲妙曼甘甜讓我蕩氣迴腸。
可是我卻哇一聲哭了,因為叔叔順手把糖紙扔進黃河裡,渾濁的河面上漂浮著一朵玫瑰。我喜歡糖紙上那鮮艷的紅花,感覺中那花兒就像媽媽的臉頰,我想把那糖紙纏在媽媽的髮梢上,媽媽在兒子的眼裡永遠是那樣慈祥。
我沿著黃河跑呀跑,去追逐那流失的紅色。爹爹把我從身後抱住,不無惋惜地說:追不到了,孩子,讓它去吧。
叔叔深深地自責著,好像他犯了什麼大錯。爹爹安慰叔叔:別跟孩子一般見識。媽媽從爹爹的懷裡接過我,指著黃河上翻騰的浪花,哄我:糠娃是個乖孩子,就把那糖紙送給鯉魚姑娘。
我釋然,鯉魚姑娘是我心目中的偶像。緊接著我掏出一顆洋糖,剝掉糖紙,把胖胖的糖寶寶扔進河裡,看一群鯉魚躍出河面,追逐洋糖的芬芳。
叔叔在我家住下了,那幾日叔叔跟爹不停地爭論,叔叔勸爹帶領著我們全家離開這裡,跟他去安康,相互間有個照應。其實叔叔的用意也很明確,遠離家鄉這片是非之地,到一個無人知曉爹爹曾經當過國民黨兵的地方安家。以後的事實證明叔叔當初的預見無比正確,接二連三的政治運動幾乎把爹爹整垮。
好像媽媽也幫叔叔勸說爹。可是爹天生一條死牛筋,誰的勸說都聽不進去,他說他聽慣了黃河的濤聲;他說奶奶一生太孤獨,他要陪伴在奶奶的身旁;他還說他不想給叔叔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不想成為叔叔的累贅……叔叔長長地歎息一聲,摸出十幾塊銀元交給媽媽,然後騎著那匹棗紅馬,消失在山的壑口。
爹爹拿著叔叔臨走時留下的銀元,從集市上牽回了一頭犍牛。從此後你便彎腰弓背,播種希望,把歲月犁出一道深深的壕溝。收穫的季節,我最愛看你揚起木掀,臉上蕩漾著喜悅,把糜谷灑向天空,夕陽西下,萬里晴空甩出一道彩色的虹。媽媽拿一把掃帚不停地掃著糜谷堆上殘留的雜物,谷粒兒落在媽媽的頭頂,媽媽的頭上綴滿金色的星。
那是一段金子似的歲月,日子雖然苦澀卻充滿溫馨。初冬,你把滿滿的一口袋谷子馱在牛背上,肩膀上駕著我去趕集,糶了谷子以後,你為媽媽扯了一件襖面子,給我買了一隻豬蹄。我拿起豬蹄津津有味地啃著,而你卻把口水咽進肚子裡,從褡褳裡掏出媽媽烙的糜麵餅子充飢。
夢中的歌謠,在風中幻化,生命深處的愛火,雕塑我的理想,總盼望有一天,我手捧一掬炙熱,回報我的爹娘。可你卻說,知足,方能永恆。潛移默化中,我的靈魂裡鑄進了你的風骨,無慾則剛,耐心經營自己那一畝心田,收穫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