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風祭 寡婦村散記 3 文 / 支海民
一橋飛架南北,縮短了古長安到邊塞的距離,橋上車輛來往穿梭,給古老的山村增添了許多靚麗。
一溜小車下了高速,拐進村子,停在我家院子的門口,第一位走進院子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將軍。將軍甩開前來攙扶他的兒子,箭步走到靈堂前,焚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後準備屈膝下跪,被媽媽伸手扶住,含淚道:他叔,你能前來祭祀已屬不易,千萬不能行跪拜之禮。
將軍把媽媽扶得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按照當地的習俗,高聲喊道:樂起——隨著嗩吶奏起的哀樂,在司儀的主持下,將軍三叩九拜,在爹爹的靈前行了全禮。
……那是一個血雨腥風的年代,日本鬼子侵佔了大半個中國。一個寡婦(我的奶奶)收留了兩個孤兒,一個是將軍王鐵蛋(化名),一個就是爹。後來,奶奶病了,為了給奶奶治病,弟兄倆借了胡二寶的一筆高利貸,秋天,國民黨抽丁(抓壯丁),胡二寶有兩個兒子,按規定兩丁抽一,胡二寶不想讓他的兒子去當炮灰,因此上就向兩個孩子催債,弟兄倆看透了胡二寶的鬼把戲,但是也無能為力,爹跟叔叔爭執了一天,爭搶著去賣壯丁還債。爹爹年紀稍大點,跟後來當了將軍的叔叔提議抓鬮,結果,爹爹稍使手段騙過了弟弟,頂替胡二寶的兒子賣了壯丁。
爹爹走後半年多,奶奶就不治身亡。叔叔用炕上鋪的破葦席把奶奶捲起來,挖了個深坑掩埋。然後一拍屁股,上了延安。
叔叔行完跪拜禮後,我面朝叔叔叩頭。突然間,媽媽叫了起來,糠娃,你看,你爹的嘴張開了!
爹,你肯定走得不甘心,還有許多心願、許多遺憾。叔叔回來了,跟叔叔坐坐,倆老哥促膝長談。我看叔叔把耳朵貼在你的嘴上,想聽你一聲呼喚……爹呀,回程路悠遠,千年一回的等待,命裡注定我是你的兒子,你是我永遠的爹!
黃沙吹老了歲月,吹不老那雋永的思念。那時節,你的脖子上駕著我,給我講述黃河鯉魚美麗的傳說:黃河岸邊的縴夫被官家幫走了,鯉魚為了營救自己的丈夫,踏破八千里路雲和月,祈求父皇發來天兵……我知道,你心目中的黃河鯉魚就是媽媽。媽媽為了營救爹爹,行千里路,來到安康,找到了當年在安康軍分區當司令員的叔叔……叔叔救爹心切,兩匹馬換著騎,晝夜不停地趕路,終於在縣長下令行刑之前,趕回鳳棲,從槍口下救出了爹。為此,文化革命中,叔叔被紅衛兵打斷了肋骨,罪名之一就是叔叔包庇「反革命」的爹爹。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兩條不同的人生路,造就了一雙不同命運的兄弟,現在,當了共產黨將軍的弟弟給一個曾經是國民黨老兵的哥哥跪下了,祭祀那流失的歲月,間或還有一些遺憾和懺悔。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茫茫歷史長河中,人不過是一個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把黃土摻合著水扶起來,就幻化成人,人倒下後,又還原成黃土。有人在歷史的那一面牆上留下一道印痕,有人卻化作一道煙塵,一縷清風。可是我心有不甘,總想在那變幻莫測的流雲中,尋覓你的足跡,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