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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東風祭 寡婦村散記 2 文 / 支海民

    人生中許多往事,有的發生在昨天,今天已經忘記。有的卻刻骨銘心,歷經歲月的積澱,時間越久越清晰。

    那時的我,剛開始孑孓學步,拿一把小鏟子,把一小塊石頭,種進土裡,灑一泡熱尿,澆灌石頭,切盼石頭髮芽,看陽婆兒落在樹梢上擠眉弄眼,譏笑我的荒唐。

    猛然間從樹林裡鑽出幾個背槍的漢子,把父親摁倒,捆起,然後押著父親,沿著那條山路,遠去。媽媽把我摟在懷裡,坐在山坡上,母子倆一直哭到天黑。

    長大了,我開始明白,父親在解放前替別人賣了壯丁,剛解放那陣子自然就成了「國民黨兵痞」,三反五反開始了,父親成了新生政權「專政」的對象。那年月,生殺大權掌握在縣長的手裡,只要縣長大筆一揮,南門外的筆架山下,就要增加許多孤墳。

    一覺醒來,我發覺我睡在舅舅家的炕上,表哥表姐圍著我,嘻嘻哈哈。我左右瞅瞅,不見了媽媽。我坐起來,叫了一聲:媽媽!不見回答。舅舅說,媽媽去了縣上,懷揣一線渺茫的希望,尋找營救父親的辦法。

    我開始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媽媽和爹聽不見,開始時表哥表姐還勸我,舅舅還把我抱上在院裡一邊哄我一邊轉圈,可我好像不知好歹,哭起來沒完。漸漸地沒人理我了,把我一個人放在炕上,由我哭啞了嗓子。後來我哭得睡著了,夢見了爹脖子上駕著我,媽媽跟在爹的後面,笑得開心……我醒來了,看周圍一片漆黑,聽見舅舅跟妗子正躺在被子窩裡啦話,妗子憂心忡忡地問舅舅:菊花(媽媽的名字)這一走不知道再回來不?咱家孩子本身就多,不要再添糠娃(我的名字)這一個累贅。舅舅不停地抽煙,許久,才說:不會,菊花戀娃,不會丟下糠娃不管。

    從此後,我誰都不理,每天坐在舅舅門前的土坡上,心裡默默地念叨著媽媽和爹。聽那樹葉跟樹葉摩擦著,竊竊私語;看那老母雞把一粒粒谷子啄起來又放下,教小雞覓食;看那螞蟻前呼後擁,抬著一隻死蟑螂,向它們的窩裡挪動……舅舅家院內的紅杏熟了,半截身子探出牆外,表哥表姐把落在地上的杏子撿起來,取出裡邊的杏核,把杏肉曬成杏干。我每天都把一顆杏核裝進口袋,晚上睡在被窩裡默默地數,計算著媽媽和爹走了幾天。

    突然間一場暴雨,聽得見黃河鯉魚分娩時的哭聲。爹說過,黃河鯉魚是龍王爺的女兒,因為戀上人間的煙火,私自下嫁給黃河岸邊的縴夫,為了脫去魚的鱗甲,用鮮血把黃河水染紅……我知道,黃河鯉魚就是媽媽,媽媽不會丟下我不管,我需要媽媽的呵護,媽媽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天晴了,水洗過的太陽分外妖嬈。我站在舅舅家門前的小路旁,看那群山一片墨綠,心裡裝滿切盼和期待。猛然間,我看見了山的壑口,出現了爹跟媽媽!初時,懷疑那是幻覺,思念給靈魂罩上幻影。看得真切了,眼睛不會騙我,的確是我的爹爹跟媽媽!我大聲呼喊著:爹——!娘——!奮力撲向山巔,爹從山上奔下來,抱起我,胡茬子把我的嫩臉扎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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