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文 / 支海民
鳳棲人當然不知道邊先生為什麼突然不見了,邊先生來鳳棲時大家感覺不來什麼,邊先生走了鳳棲人才感覺空虛,那個人使鳳棲人認識了西藥片子,還知道了生病以後能打針,漸漸地吃西藥的人多了起來,因為西藥省事。那天早晨有人進藥鋪看病,只見西藥櫃檯用白布蒙起來,只有錢先生一人坐堂,開始時大家還以為那邊先生過幾天就會回來,誰也沒有在意,過了十多天以後大家才知道,邊先生不會回來了。
負責監視邊先生的士兵回來報告郭團長,邊先生不見了。郭團長知道又是李明秋走漏了消息,感覺中這個人再不能信任,以後要處處留意。可他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反過來對那些士兵說:「走了好,走了少惹些麻煩,走了就不需要你們監視了,不過你們還得留意,那邊先生說不定還會回來,如果誰看見邊先生回來了要及時報告」。
李明秋把邊先生一直送到長安,分手時邊先生說:「你是個好人,我不能眼看著你的藥鋪垮台,過幾天我給你另外介紹一個醫生,這個醫生絕對是你們華人,你放心,這個人沒有什麼政治背景,也不會是什麼特務」。李明秋心裡沒有在意,返回鳳棲後基本上不常出門,讓滿香炒幾個菜,自斟自飲。滿香笑道:「你過去最愛熱鬧,現在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深沉」?李明秋哀歎一聲,說:「我也鬧不明白我現在是一個什麼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的人都到我這裡,都把我當作他們的知己,都知道我不會出賣他們,可是他們哪裡知道,我心裡也很矛盾。比如這個邊先生,我早都知道他到咱鳳棲來目的不純,但是我就是不想讓郭團長把他抓走,特別是不想在藥鋪抓人。現在,我把邊先生送走了,郭團長那邊怎麼交待」?
滿香說:「我看郭團長那個人粗中有細,也是腳踩西瓜皮,手抓兩把泥,能滑就滑,能抹就抹,誰都不想得罪。放心吧,他不會來找咱的麻煩。不過這鳳棲縣城雖然不大,但是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當今亂世,難免有許多政治流派在這裡潛伏,所以,往後還得留意,無論幹啥事,不要陷進去太深」。
李明秋倒滿一杯酒,雙手遞給妻子,滿香也不客氣,雙手接過,一飲而盡。明秋感概道:「家有賢妻,男人不遭橫事。我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娶了你這麼個妻子」。
滿香調侃道:「前幾年你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自從結識了楊九娃以後才改掉了所有的瞎毛病,人說土匪裡邊沒好人,我看也不盡然」。滿香一邊說一邊給自己的丈夫把酒添滿,李明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才說:「自古來忠奸難辨,好人壞人分不清。有人在這件事上是個好人,到另外一件事上又成了壞人,有人這陣子是個好人,過幾天又變成壞人,誰給好人壞人下過最後的定義」?
兩口子越說越熱乎。正說話間老管家推門進來,稟報道:「有一個人找李掌櫃,他自稱是山東人」。
李明秋站起來,走到大門口,果然看見一個人背著褡褳,風塵僕僕,好像走了幾天。那人一見李明秋就雙手抱拳,作了一揖,自報家門:「在下姓田,受邊先生之托,來到貴地某一點事由,如果在下沒有猜錯,你就是李掌櫃」。
李明秋忙把那田先生讓進屋子,滿香起身去為客人做飯,田先生放下褡褳,看見桌子上有酒,也不要主人邀請,上前就抓住酒瓶子灌了一口。李明秋讚道:「痛快!田先生可是從長安而來」?
田先生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方才回答:「正是」。說著從身上摸出書信一封,交給李明秋,李明秋接過書信一看,果然是邊先生的手跡。信的內容主要是說,田先生醫術高明,定能擔當重任,希望予以配合等等。
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乎時間的長短,有時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平常的話就能成為至交。不知道為什麼,李明秋從見田先生的第一面就開始喜歡上這個人了,這個人沒有架子,不修邊幅,說話不藏奸,肯定久在江湖,有那種山東大漢的豪爽。停一會兒滿香把飯端上來,是一盆湯麵,滿香把面盆放在桌子上,拿起一隻碗,要給客人盛飯,那田先生說:不用盛了,連盆子端過來。李明秋笑笑:「慢慢吃,不用太急」。田先生一邊吃飯一邊說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尷尬事:「那天晚上住到金鎖關,睡到半夜進來個小妞,只圖一時痛快,想不到天明時讓人家把身上帶的盤纏全部偷光,餓了三天,才走到鳳棲」。
李明秋哈哈大笑:「按道理咱倆第一次見面你就不該說這些丟人話」。
田先生吃完一盆,問:「再有沒有?看樣子這個田先生當真餓急了」。
李明秋好心勸道:「停一會兒再吃」。
那田先生抹抹嘴,自我調侃道:「人活一生、草木一秋,該享樂時且享樂,今日有酒今日醉,那怕明天喝涼水。田某向來做事不算帳,至今仍然光棍一條」。
李明秋突然感覺這個人說話有點誇張,為人處世跟原來的邊先生格格不入,這兩個人怎麼能到一起?不管怎麼說人家是到咱這裡看病來的西醫,無論如何也不能慢待人家。吃完飯後李明秋說:「今日不早了,你就在我家歇息,明天我帶你到藥鋪看看」。
田先生站起來說:「咱現在就去熟悉一下,明天一早就能開門」。李明秋突然問道:「你跟邊先生怎麼認識」?田先生回答道:「我倆是同學」。李明秋心裡閃過一道陰影:「這田先生是不是也有些來歷」?但是李明秋盡量控制自己,不讓田先生看出一點懷疑。那田先生大大咧咧,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早先我們一起在東京留學,一同回國,回國後又一同來到長安謀求發展」。李明秋不再說啥,兩人一同來到藥鋪,李明秋把錢先生和叔父鐵算盤介紹給田先生。田先生對錢先生笑道:「你姓錢、我姓田,錢田不分。咱倆是一家子」。
錢先生笑答:「我在百家姓裡排老二,你排老幾」?
田先生回答:「我排老三,老大是這位老叔」。田先生用手指了指鐵算盤,三人同時仰天大笑,迅速消除了剛見面時的生疏。
以後半年多時間,田先生就在濟世堂坐診,他跟外界沒有任何交往,也沒有任何人來探望過田先生,漸漸地李明秋對田先生有些瞭解,據田先生說,他原來是個孤兒。在山東一家孤兒院長大,以後被一家慈善機構送往東洋留學,學成後回國到長安謀職。田先生非常健談,跟幾乎所有的人都能談得來,什麼都吃,生活細節毫不講究,很快跟周圍的人融為一起。當年市面上流行東洋的「仁丹」,那種藥吃幾粒解暑,還流行一種「萬金油」,抹到腦門上能治頭痛。田先生不知道從那裡弄來那「仁丹」跟「萬金油」的張貼畫,拿來貼在靠街的玻璃窗上,那兩種藥當年確實賣火了,常常供不應求。
郭團長聽哨兵反映濟世堂又來了一個坐診的西醫,他叮嚀手下對這個田先生要特別留意,半年多時間過去了,沒有發現田先生跟外界有任何聯繫,於是也逐漸放鬆了對田先生的警惕。
田先生還有一個怪癖,特別喜歡年輕女性,無論誰家的年輕媳婦或者女孩子到藥鋪買藥,田先生有事無事都要跟人家搭訕幾句。那些年城隍廟的戲樓上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演戲,唱旦角的幾乎全是些男人,像牡丹紅山芍葯那樣的旦角只能紅極一時,很快就被有錢人家買去納妾。而那些男旦角有時也穿上戲裝陪客,田先生幾乎每天晚上都到戲樓底下聽戲,很快跟一個男旦角混在一起。那男旦角叫什麼「白娘子」,聽說演《白蛇傳》出名。白娘子在鳳棲街有自己單獨的居屋,唱完戲後就回自己的屋裡去住,四愣子是那裡的常客,白娘子的家裡就有煙槍煙燈,客人們把煙癮過飽以後,自然要走白娘子的後路,鳳棲街的人把那白娘子叫做「尻子客」,尻子客的生意也很紅火,收入比青樓裡的那些賣春女還多。
田先生第一次到白娘子那裡純碎出於好奇,那天,藥鋪裡來了個白白淨淨的男人,說話嗲聲嗲氣,那人說他經常偏頭痛,想買頭痛片。田先生把藥包好,出於好心,告誡那人頭痛片不能多吃,最好抓些中藥試試。那人把藥買好後沖田先生莞爾一笑,說:「田先生我家住褲襠巷,有空到我家坐坐」。那人走後錢先生問田先生:「你認識剛才來的那個人嗎」?田先生老實回答:「看樣子好像見過」。錢先生調侃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綽號『尻子客』」。田先生什麼人都想結識,對那「尻子客」產生了好奇,心想那白娘子家裡又沒有栓老虎,索性到他家轉轉。
藥鋪一般中午客人較多,一到下午基本上就沒有什麼人,那天吃了中午飯,田先生信步出了藥鋪,順便向一個過路人打聽:褲襠巷在哪裡?那人用手一指,說:「城隍廟後邊,東北城牆腳底」。鳳棲街本來就不大,幾步路就到了東北城牆腳底,只見一幢四合院小巧玲瓏,門前兩隻石獅子張牙舞爪,田先生上前敲門,好大一會兒門才開了一條縫,透出來白娘子半顆腦袋。
那白娘子一見是田先生,不敢怠慢,把田先生讓進客廳,他讓田先生坐下稍等,然後進入另一間屋子,好像那屋子還有人,跟那人磨叨了好久。那人一邊穿褲子一邊朝外走,好像還罵叨了幾句。鳳棲街的人田先生基本上全認識了,知道剛才出去那人叫做四愣子。
那白娘子確實還有一手,很快地勾引田先生上鉤,田先生感覺新鮮而刺激,第一次領略了日尻子的滋味,事情過後想不到竟然積習成癮,幾乎每天下午都往褲襠巷跑,這件事使得李明秋感到憂慮,擔心時間一長影響濟世堂的生意。但是這樣的事不能明勸,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為那田先生娶一房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