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文 / 支海民
谷椽對棒槌產生了厭煩。不等那些去長安趕腳的人返回,便回到鳳棲東城門外的騾馬大店裡。過幾天谷檁從長安回來了,見了哥哥首先問道:「棒槌在家裡過得怎樣」?谷椽無法對弟弟說出棒槌在家裡的所作所為,只能哀歎一聲,便不再言語。谷檁以為棒槌遇到了什麼不測,雙手搖著哥哥的胳膊,大聲問道:「哥吔,棒槌究竟怎麼了你給咱說清」!谷椽被逼無奈,只得把他回家時看到的場面說了出來。最後,谷椽勸說弟弟:「咱倆好好掙錢,爭取明媒正娶每人娶一門媳婦」。
誰知那谷檁毫不在乎,他詰問哥哥:「扳起指頭數數,郭宇村的女人那個正經?哥吔,你不要那棒槌我要,女人只要能生孩子能做飯就行」。
谷椽把身上的銀元全部掏出來交給弟弟,說:「弟吔,你既然想跟那棒槌過到底,就回郭宇村去吧,不要再離開棒槌,你一離開她,她說不定就做了別人的女人」。
谷檁有點吃驚,問哥哥:「這麼說來你給那棒槌沒有留錢」?
谷椽說:「你趕快回去吧,過年時我回家來看望你們」。
谷檁沒有心思趕腳了,撩開大步回到郭宇村,只見屋門鎖著,棒槌已經不知去向。他向疙瘩娘打聽,疙瘩娘說,棒槌今早剛走,她看那女人朝黃河渡口去了。谷檁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朝黃河渡口攆去,趕到黃河渡口一看,棒槌坐在黃河岸邊的石頭上正在流淚,旁邊放著一個包袱。
谷檁在棒槌身旁坐下,棒槌回頭一看是谷檁,即刻抱住谷檁大哭。谷檁替棒槌擦去淚水,對棒槌說:「棒槌,咱們回村」。棒槌反問谷檁:「你哥不要我了,你肯要我」?谷檁點頭:「從今往後我不再離開你」。棒槌繼續問道:「你不嫌棄我跟別人睡覺」?谷檁說:「我想,那不是你真心願意,假如有吃有喝,你也不會作踐自己」。
黃河封凍了,遠遠看去,像一條白色的鏈子,棒槌用手指向遠方,對谷檁說:谷檁,你看那是什麼?谷檁看見了兩隻麋鹿正在冰封的河中心交頸……那肯定是一對恩愛夫妻,它們正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表達彼此間的愛慕。棒槌爬在谷檁的肩頭,呢喃低語:「谷檁,只要你不再離開我,我一定為你生一大堆兒女」。
冬天的太陽像隻蛋黃,散發不出一點熱量,谷檁看棒槌冷得發抖,脫下自己的羊皮大衣給棒槌穿上,棒槌又害怕把谷檁凍著,把羊皮大衣脫下來給谷檁披上,谷檁把棒槌摟在懷裡,兩人相擁著回家,回到家裡谷檁對棒槌說:「我來燒火,你給咱做飯。棒槌搬倒米缸讓谷檁看,原來米缸底朝天,家裡已經斷了炊煙」。
谷檁走出屋子,家家茅屋頂上的炊煙直直地升起,一群狗在場院裡撒歡。弟兄倆常年四季在外邊攬活,掙點錢順手花完,不像村裡人家家都種地,家無存糧,你讓棒槌在這個家裡怎麼生活?谷檁從懷裡掏出一枚溫熱的銀元,來到疙瘩家,要疙瘩嬸給他糴一些小米。
疙瘩嬸說:「疙瘩跟他爹常年在外,我家糧食也不多,我不要你的錢,給你借一升米,你先吃,咱村裡豆瓜家跟板腦家有存糧,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糶給咱」。
谷檁端著一升小米回家,棒槌接過小米倒進鍋裡,屋子裡瀰漫著濃濃的米香。棒槌一邊做飯一邊說,明年一開春,她就打算上山開荒種地。農家不種糧食不行,棒槌聽老年人說過,遇到災荒年間,一斗金子換不來一斗谷子……
吃完飯兩口子剛睡到炕上,就聽到窗外貓頭鷹在叫。棒槌翻身把谷檁抱緊,嘴搭在谷檁耳朵邊悄聲說:「那不是貓頭鷹,那是狗剩」。每天黑地裡狗剩都爬在窗外,學貓頭鷹叫喚嚇唬她。谷檁心裡明白了,原來這狗剩借弟兄倆不在家,天天都來調戲棒槌,想那棒槌一個女人家,拿狗剩能有什麼辦法?看來哥哥錯怪了棒槌。谷檁悄悄下了炕,開了屋子門,一下子把狗剩從身後緊緊掐住。狗剩一整天都在瓦溝鎮瞎逛,剛回到屋子裡,不知道谷檁回來,又想占棒槌的便宜,於是便爬在棒槌的窗子外學貓頭鷹叫喚。猛然間有人把狗剩從身後掐住,把狗剩嚇得魂飛魄喪,他都來不及回頭,一下子軟軟地倒在地上,稀屎拉了一褲襠。
谷檁把狗剩放開,在狗剩尻子上踢了一腳,罵道:「狗剩你他媽的活膩了,竟敢在爺的頭上撒尿,爺今黑地裡要你的雞巴剁下來餵狗,讓你做個太監」!
那狗剩爬起來跪在地上,又是磕頭又是作揖,嘴裡連連告饒:「谷檁爺爺,狗剩再不敢了。谷檁猛然間嗅到一股酸臭味,捂著鼻子吼道:還不快滾」!
谷檁回到屋子剛睡到炕上,又聽到屋頂悉悉索索,原來是兩隻老鼠打架。心想棒槌一個人在這樣的破屋裡生活,每天要忍受多少磨難?他把棒槌抱緊,感覺來那女人在他的懷裡微微顫慄,女人在黑暗中等待著,等待谷檁的愛撫。風掠過山脊,發出尖刺的呼嘯,野狼的嚎叫和狗咬聲連成一片,給這冬天的山村平添了幾多恐怖。谷檁翻身進入女人的體內,女人伸出兩條胳膊把他箍緊,用舌尖在男人的胸前翻耕,聲調裡含著某種渴望:「谷檁,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行不」?
谷檁借來全發家的毛驢,扶棒槌騎在驢背上,趕著毛驢去瓦溝鎮跟集,在吃食攤子跟前他為棒槌買了一大碗油潑面,棒槌吃完後說她沒有吃飽,還想再吃一碗。谷檁看著媳婦吃麵,心裡酸酸地,這個女人不知道已經餓了幾天。吃完飯後兩人來到糧食集市,糴了兩斗谷子,裝進褡褳裡,馱到驢背上。谷檁還想給棒槌扯幾尺土布做衣服,棒槌擋住不讓扯,她說:「谷檁,咱的錢不多,當下先餓不下肚子再說」。
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谷椽回來了,還給他帶回來一個內蒙女人,那女人在郭宇村一露面,馬上使郭宇村男人的眼珠子都掉下來了,使郭宇村所有的女人都感到羞愧。內蒙女人未來前,郭宇村最漂亮的女人要算蜇驢蜂,可那蜇驢蜂比起內蒙女人來,還差一些。
那女人來到郭宇村以後,連太陽都不睡懶覺了,每天早晨爬上窗子,偷窺那內蒙女人的丰姿,村裡的男人有事無事總愛到谷椽谷檁弟兄倆門前走走,脖子伸得像鴨子,為的是瞅一眼那內蒙女人。谷檁在內蒙時見過那個女人,知道那女人是呼掌櫃的小老婆,於是把谷椽拉到一邊悄聲問哥哥:「你怎麼把人家呼掌櫃的小老婆拐騙下來了」?
谷椽顯得不以為然:「我並沒有拐騙她。那天我正喂駱駝,這個女人騎馬過來,要我帶她遠走高飛,走到哪裡她都願意。於是我倆共騎一匹馬,就跑回來啦」。
谷檁問:「你倆騎的馬呢」?
谷椽答:「在路上累死了」。
谷檁說:「我估計呼掌櫃不肯善罷甘休,假如人家找來怎麼辦」?
谷椽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弟弟」。
谷檁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認為你倆先躲起來,等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沒有事了,再公開露面」。
谷椽看著遠處層戀疊嶂的群山,心想,那呼掌櫃的肯定找不到這裡,也就沒有在意。
接下來弟兄倆便在院子裡為谷椽搭建茅屋,山裡的茅屋一般搭建起來比較容易,一兩天以後,一幢新屋便在院子裡豎起。女人不懂漢語,便用手勢跟大家交流,看樣子女人原來很有錢,耳朵上帶著明晃晃的金耳墜,手腕上帶著亮閃閃的銀手鐲,更稀奇的是,女人挽起褲腿幹活,腳脖子上竟然還帶著一雙足有拇指粗的腳鐲,漢族女人帶手鐲常見,帶腳鐲的好像還沒有見過。誰也不清楚那女人為什麼要離開呼掌櫃私奔,連谷椽也說不明白,反正那一年的冬天,谷椽帶回郭宇村一個內蒙女人,那女人是郭宇村一道亮麗的風景,郭宇村的一切皆因那個女人而失色。
一到晚上,谷檁便直直地坐在炕上,不肯入睡,耳朵仄起,貼在窗子上,去聽那新蓋的毛屋內悉悉索索的聲音。心想怪不得谷椽要把棒槌讓給弟弟,谷檁不相信哥哥的鬼話,那個女人會跟上哥哥私奔,肯定是哥哥使了什麼手段,把那個女人騙到懷裡……谷椽呀谷椽,你過去日過棒槌,應當把那內蒙女人也讓弟弟日上一回。
棒槌知道谷檁在想啥,把谷檁拉進自己的被窩,哄谷檁:「要不然她明天晚上跟內蒙女人交換一下」?谷檁哀歎一聲,說:「哥哥肯定不願意」。
兩口子正說話間突然滿村的狗咬了起來,接著響起了槍聲。內蒙女人一下子坐起來,好像預感到了什麼,用手比劃著說:「他們追來了,咱快跑」!谷椽知道內蒙女人所指的「他們」是誰,急忙穿上衣服來到院子裡,只見一幫子馬隊橫衝直闖,每人手裡舉著火把,山裡的人家住得比較分散,那馬隊好像有人帶路,竟然直奔谷椽家而來。谷椽知道跑不脫了,正在一籌莫展之時,突然看見村子中間站著一個壯漢,那壯漢也不打算傷人,朝天放了一槍。馬隊停下了,谷椽借此機會拉著內蒙女人逃進深山裡躲了起來。馬隊將那壯漢團團圍住,壯漢一點也不怯懼,他大聲喊道:「這裡是楊九娃的地盤,遠方來的客人請留下姓名」。
不錯,馬隊帶頭的正是呼掌櫃,那呼掌櫃翻身下馬,按照黑道上的規矩對壯漢抱拳致意:「壯士,草原上走失了一頭馬駒,跑到了貴方寶地,能否讓我們找找,絕不傷損一草一木」。
那壯漢說話粗野,毫不客氣:「沒見過什麼雞巴玩意馬駒,到是跑來了一個女人,我們這裡缺女人不缺男人,想帶走什麼都行,想帶走女人,沒門」!
村裡人都起來了,把馬隊團團圍住。那呼掌櫃擔心有失,只得帶著他的馬隊撤退。看那內蒙馬隊走遠了,眾人一擁而上,把那楞木高高抬起來甩到半空,又穩穩地接住。
原來,自從春天那一場災難之後,楞木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回村探望一下憨女,那天晚上楞木剛回村就遇到內蒙的馬隊,於是,上演了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