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籐樹歌

第9頁 文 / 言妍

    「我是該朝這方面努力,計畫讓年輕一輩出國學習新的經營技術,像你們顏家幾兄弟就栽培得很不錯。」紹遠讚許說。

    「我祖父認為,與其重用外面人才,不如栽培自家人才,早早就把我們丟出去訓練,也免得變成不肖子孫!」辰陽頓止,眼睛被牆上的白蝶花吸引去。

    紹遠循他目光看過去,微笑起來說;

    「那是內人的畫作,她很有藝術天份,不是嗎?她學服裝設計的,設計過很多布料,可惜身體不好,否則真能有一番作為……你一定猜不到這底色是旭萱調的,那時她才是九歲的小女孩,很稚嫩的筆法,沒想到愈看愈完美。旭萱其實遺傳到她母親的細膩敏感,她總不承認,還跑去讀與貧病為伍的公共衛生系。」

    細膩敏感?才怪!辰陽心裡暗哼一聲,這女人集冷靜、狡黠、現實於一身,談判起來沒心沒肝,不去學商還真有點浪費。

    「很遺憾你和旭萱的事沒有談成。」紹遠說。

    辰陽聳聳肩不想觸碰這話題,一直以來他都不曾對外評論過什麼,相親這種事,男方不再約女方就表明一切了……

    敲門聲即時響起,秘書小姐在門外說;「對不起,是太太的電話。」

    「失陪了,我去接一下。」紹遠說。

    辰陽點點頭,視線再度回到白蝶花。海鮮宴見旭萱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那樣惡劣的經驗後,當然把她從選媳名單上剔除。

    這期間,他試著和祖母中意的柯小姐約會,因為顏家正準備在台北南郊投資第一筆土地,雙方就土地開發談得頗熟絡,一切情緒氣氛都在他掌控中,也從容瀟灑發揮他男性的魅力,正好彌補他從旭萱那兒受到的挫敗。

    然而他還是做了一件無聊事!找人調查馮家公司,他只想知道馮家是否陷入某種財務危機,才讓旭萱有以婚姻圖利的念頭,純屬個人好奇而已。

    據報告顯示,馮老闆自創的「遠成」電子公司在企業界一向信譽良好,一直維持穩定狀況。兼管岳父家的「合祥」公司,因台灣紡織業衰退,又加黃哲夫猝死及合資者退出,曾一度不穩,靠著馮老闆才在成衣界撐住。

    即時的危機看不出,但長遠來看,兩家公司經營偏舊式保守,在未來國際化的競爭中,若不做一些調整和革新,被淘汰是遲早的事。

    說白一點,馮家已坐困在傳統產業裡,若一心想攀附走在國際金融和土地開發尖端的顏家,心態是可以理解的。

    而身為顏家人的他,就應該更聰明地與馮家保持距離,還要慶幸沒一時糊塗中了旭萱的詭計,這件事就該到此為止了。

    但他為什麼又出現在「遠成」的桃園工廠呢?是源起於有幾個電子科技界的朋友想找他合作,但顏家幾個老董事對這新玩意興趣缺缺,而辰陽私下又很想玩玩,正好剛調查過馮家公司資料還新鮮,腦中就蹦出馮老闆。

    這純是他個人的事,與顏家的「陽邦」集團毫無關係……

    「辰陽,有件事想拜託你。」紹遠打完電話走進來說;「旭萱剛好在附近一座寺廟拜拜,本來我要去接她,剛好裝機器的廠商來,我走不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接一下?」

    接旭萱?這也未免太巧了吧?他約好今天來,廠商也今天來,旭萱又子這非初一非十五的奇怪日子「剛好」在附近寺廟拜拜,他還以為拜拜是婆媽的事,她年輕女孩湊什麼熱鬧?很明顯是有預謀的!

    「如果你覺得不妥就算了,我另外找人去。」紹遠看出他的不願意。

    「我可以去,反正今天不急著回台北。」辰陽說。

    既然人都來了,他倒要看看這位馮小姐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想到多日不見的她,內心竟湧上一股淡淡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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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找的那位小姐在後面的靈骨塔。」廟裡老人指示。

    這話單獨聽來怪怪的,靈骨塔?

    辰陽踏過濕答答的小徑,推開黏人的雜枝野草,一座斑灰的高塔狀建築出現在眼前。這也太過頭了吧?想要讓他印象深刻也不必找這種地方,上回有個破落魚付,她還沒得到教訓嗎?

    暗狹高塔內,一排排格子列到頂端放著數不清的骨灰罈子,僅有幾扇小窗透入濛濛微光,更覺青幽陰怖,一個正常女孩敢獨自來此嗎?

    突然某處喀嗒一聲,即使他陽氣重的大男人,冷意也由脊椎爬上來,畢竟不是他慣常頤指氣使、一呼百應的場所。

    「馮小姐——」不對,說不定死者中也有姓馮的女子,去招到人家的魂就不妙了,他改叫;「旭萱——」

    旭萱聞聲由裡間走出來,穿著白衣、牛仔褲,提著藺草編的手提袋,整個人素得沒有色彩,唯有的一點紅泛在眼眶四周。

    她以為是爸爸喚她,塔口人背光的身形也像爸爸,等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最不可能的辰陽,嚇得驚呼一聲,手提袋掉到地上。

    「怎麼是你?」

    「你……那個手提袋掉了,撿起來吧!」他手一指命令說。

    「我爸爸呢?」她強作鎮定拾起袋子,左右環視後,最後不得不看他,他還是儀表堂堂俊偉逼人的架勢,自己卻灰僕僕的還哭過。

    「他走不開,拜託我來接人。」他冷冷說。

    旭萱頓時覺得尷尬,一聽就知道是爸爸還不死心的詭計,技巧也太拙劣,她眼眶四周的紅不由得擴散到雙頰。

    「真抱歉,你是大忙人,這樣麻煩你太不該了!」她滿是歉意。

    「沒想到會來這荒山野廟,你就不能到點正常的地方嗎?」他語帶諷刺。

    「喔,我很快就結束了。」她沒答辯,只走到磚爐前燒冥紙。

    還真的有模有樣在拜人,他問;「你在拜誰?」

    「一個朋友,應該說童年的朋友,我有好些年沒見到她,突然傳來她過世的消息,才二十二歲和我一樣年紀,心裡很難過。」

    「很年輕,是生病嗎?」她愛演,他就跟她一起演。

    「不是生病,是失戀……一時想不開就做了傻事。」她頓住,不該告訴他實話,他不會瞭解這種事。「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她很笨,很不值得……」

    「是很笨,世上沒有一件事值得以生命去交換。你千里迢迢來祭悼一個愚蠢的死亡又更笨,你的時間應該有更好的用途才對!」他口氣仍是譏諷。

    死者已矣,還用詞這麼刻薄,她反擊說;「你一定沒失戀過,所以才無法體會失戀者的痛苦,或許你該回頭看看那些被你拋棄的女孩們是否活得好好的,說不定有人痛不欲生呢!」

    「你不清楚我,請不要隨便用字。」真是的,還要演到火氣升上來。「我曾說過,我交往的對象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獨立女性,合則來不合則去,不會有人無聊到尋死覓活,我相信你也不是為愛情做傻事的人吧?」

    「世間人百百種,我們理智,不表示別人也理智,作人要有同情心。」

    她居然還敢教訓他?辰陽不耐地正打算要揭發她的自導自演戲,一個女尼走過來,手上提著兩個大布袋。

    「這些都要燒給鄭榮美嗎?」女尼問。

    「是的。」旭萱點頭。

    女尼領他們到稍遠的樹林邊,點燃一個大汽油桶,火焰蠻狠地竄高,旭萱從布袋中拿出衣服、巾帕、鞋襪,還有枕頭、書本、飾品……不是紙紮的,而是真真實實的物品,每一件入了火都燒得啪然慘烈。

    「你怎麼把好好的東西往火裡丟?」辰陽驚問,這就不是演戲了。

    「這全都是榮美的遺物。依民間習俗,未出嫁的女兒死亡,不能葬在祖墳,只能寄放在廟中。榮美橫死又算大不孝,父母規定幾年不能來探視,怕她罪更深重……他們知道我要來看她,就托我帶來,怕她一個年輕女孩在那邊穿用不夠也不好意思講……」

    旭萱哀戚低訴著,如唸經咒,迴繞聲一陣大過一陣;辰陽心忽空荒,如曠野山谷概括承受所有一切,火舌飛捲中有聲音在他耳畔說;

    好吧,承認這女子對你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你在祖母名單上選中她並不是一時偶然,而是因為你對她早已動了心。她既不美艷、不嫵媚、不風情萬種,又為什麼?就因她的奇特性情和秀淨氣質。

    他心裡也有另一個聲音抗拒說;可是,以你顏家長孫身份,多少人搶破頭的女婿人選,黃金地產股票雙手奉上的比比皆是,豈就輕易落入一女子手裡,而且還是一個明說了會投機圖利的女子?你可沒做過虧本生意呀!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旭萱結束祭拜,收拾好布袋,轉過身見辰陽直愣楞地盯著她,臉色十分蒼白,神情飄忽像沒了魂似的。

    用手在他眼前揮兩下。咦,怎麼沒反應?

    「喂,你是不是中邪了?」她走得更近,手又揮幾下擔心說;「這兒又是墳墓又是靈骨塔的,有不少髒東西,八字輕的人很危險。如果不舒服,趕快到廟裡找師父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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