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籐樹歌

第10頁 文 / 言妍

    冷不防地,他抓住她揮動的手,一個厚大溫熱、一個細瘦微涼,觸及的那瞬間電流進散至心頭麻顫,他彷彿未覺般說;「我命重六兩,福祿壽不缺,從不中邪。你八字必然也重,否則怎敢獨自一人到這奇怪地方做這奇怪事情?」

    她愈掙扎,他就抓愈緊,身體也愈靠近,近到手肘相碰,聽見彼此紊亂的呼吸,聞到肌膚散發的味道,姿勢極端曖昧。

    「我八字不重普通命,但已經習慣了……」還是掙脫不了,她不得不連名帶姓大聲喝叫;「顏辰陽,你沒中邪就快放手吧!」

    她八字不重普通命,他八字很重福祿壽,他其實很想再用力,順手一帶抱住整個她,看她到底有多輕,看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有多不平衡——

    他終於放開她,同時後退好幾步,微喘著氣息。

    「你真的沒事吧?」她撫著微痛的手,仍不忘問。

    「會有什麼事?我只是不喜歡人家說我中邪。我命重得很,妖魔鬼怪見到我全閃一邊去。」他冷臉說。

    「噓——即使是,也不要講那麼大聲,天地萬物皆有靈,拜託也要有點敬畏之心。」媽媽命若游絲,凡神鬼事她都寧可信其有。

    「我若中邪,也絕不是因為有靈的天地萬物,而是因為你,我的馮小姐,能不能拜託你正常一點?這樣我腦筋也能正常些,都快被你攪糊了!」他冒出這些話後,又下命令說;「我在廟門前面等你,五分鐘後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旭萱皺眉,依然覺得不對勁。

    忽然一陣怪風吹來,夾帶滿天秋葉,飽含肅殺之氣,不會是榮美吧?為情傷亡的少女總帶淒怨,辰陽來此陰地未祭拜,又講了幾句不敬之語,為防萬一她雙手合十低禱說;「請原諒顏辰陽吧,他原是福厚之人,眾人掌心捧大的,自不懂福薄之人的悲哀,他心中沒有惡意,只是無法體會……總之,有什麼惦念找我就是,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撕下小紙,速速折成一朵蓮花投入磚爐裡,火苗吞沒白色蓮辦,中心有個金色小粒燃著久久不滅,彷彿榮美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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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路一路婉蜒,辰陽專注開車,陷入長長的沉默。

    旭萱看著窗外山夕,潑金似地拂過蒙白芒草,思及情為何物教人生死相許的榮美,還有身邊行事難以捉摸的辰陽,也安靜無語。

    車子到達平地小鎮,跨過一段火車鐵軌,兩條省道在眼前分開,直走的是台北,右轉的是桃園。辰陽加足馬力,箭疾般往台北方向開。

    「喂,你走錯了,我爸爸工廠要右轉。」她提醒說。

    「沒走錯,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必須直接開回台北,你爸爸那兒待會打個電話就好。」此刻辰陽不想將她送回去,只想長路無盡往下開,因為心中太多困惑只有她能釐清。他又說;「你爸爸應該更高興才對,他千方百計不就是要製造我們獨處的機會嗎?」

    「我爸爸才不會做這種無聊事!」她又維護。

    「是嗎?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你爸爸欣賞我,拉攏我的手腕也超過一般。若我猜測沒錯,早從基隆相親那次,表面上是宜芬表姑熱心做媒,事實上是你爸爸一手主導的,對不對?」

    「顏辰陽,如果你要開始羞辱我,我寧可下車走路!」她抗議。

    車子減速下來停在省道旁,望出去是秋收的農田,金黃稻穗一半已割一半纍纍,兩隻白鷺鷥身姿優美低低飛過。

    「我不是羞辱,只是有太多疑問,想把事情弄清楚,我痛恨別人在我背後裝神弄鬼,懂嗎?」他緊盯她說;「告訴我,你爸爸是不是一心想攀附我顏家,釣我這條大魚當女婿?」

    措詞更粗直了,一副不說明白他就不開車的樣子。

    「什麼攀附、釣大魚的,真難聽!」她臉燙熱起來,勉強說;「我爸爸是真心欣賞你,把你放在他女婿名單上第一名,就像我是你祖母選媳名單上的最後一名,如此而已,你滿意了吧?」

    「你不是最後一名,不在前三名就是了。」辰陽一抹詭笑,踩下油門,他們又順暢回到省道上。「至於我,不只你爸爸,我是很多人女婿名單的第一名,這點我很清楚。」

    超級自負又自大,她不想回話。

    「我的疑問是,既然要釣我,為什麼沒有遵循你爸爸的計畫?第一次罵我討厭沒禮貌,第二次承認會心向娘家,你不知道這樣釣不到我嗎?你爸爸難道沒教你要諂媚討好我?」

    「我爸爸才不教我這些!」果然採礦人家粗魯兼無文,她辯駁說;「沒錯,他是很想要有你這樣的女婿,也拜託宜芬姨幫忙過,就這樣而已,一切決定權仍在我,如果沒有感情,他絕不勉強。」

    「誰說這與感情有關?從頭到尾不就只有金錢利益嗎?」

    「從頭到尾就只關感情!你若真愛一個人,就會思他所思、想他所想,怕他傷心怕他痛苦,願意為他付出所有一切,生命、財富、名利皆可拋,只要他幸福快樂!」冒出這些字句,旭萱也嚇一大跳,這是爸媽之間深濃的感情。

    「別拿這種東西來荼毒我,你直接說要我顏家金錢,我們或許還有商量,但用感情來偽飾,就怎麼也談不下去了!」他猛斥。

    「我們從沒要顏家金錢,或什麼攀附之類的!」她稍激動說;「老實告訴你好了,我爸爸一向以我媽媽健康為重,『遠成』和『合祥』都是次要,公司真沒有了,我們清簡生活也能過下去。但爸爸畢竟是男人,總想把公司傳給兒子,而我弟弟還小,他又想找個能力強的幫手,多年來能讓他看上眼列入女婿名單的,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你一個,真的不關金錢!」

    「所以,你們不要我的錢,只要我的人?」他發怪聲。

    「也不見得要你的人,我爸爸欣賞你,但我媽媽中意的是別人!」她忍無可忍豁出去說;「我媽媽認為我不適合嫁生意人,我學公共衛生,嫁給醫生志趣相投最好,因此她看中一位曾替她診治的簡醫師。那位簡醫師出自普通家庭,沒財沒勢卻是人好心好,可保我們全家身心健康長命百歲!」

    竟還有對手?他如當頭一棒說;「你也和那個……簡醫師交往?」

    「沒有。目前我爸爸說服我媽媽,先給你機會,如果行不通——」

    「先給我機會?」辰陽臉都綠了,這是哪國語言,應該是他給她機會吧?這乍來的混亂,方向盤一歪差點擦撞到另一輛車子,他又問;「那麼你呢?你是喜歡我,還是那個簡醫師?」

    「我誰都不喜歡!」她抓緊座椅說;「喂,你開慢點好不好!」

    「你也和那個簡醫師出去約會吃飯嗎?」

    「沒有!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約會,我告訴爸媽我一個人就可以照顧弟妹和整個家,不需要外人,他們總是擔心!」他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她急地高聲說;「顏辰陽,你慢下來!萬一弄個什麼意外,傷了你這寶貝金孫,我怎麼向你祖母交代!」

    這還差不多,她至少知道他的重要性和獨特性,不是那個姓剪什麼刀隨便列在一起的路人甲乙丙。

    車子暫停在右側路旁的空地,辰陽下車走向一排暗矮商店,買了一瓶冰鎮汽水,咕嚕嚕灌下喉想澆熄渾身的燥熱氣,喝太急了沒幾口就嗆流出來,濕了大片昂貴襯衫。

    驚魂未定的旭萱,見他弄得一身濕,好端端的兩個人偏在這荒郊公路上比狼狽,抑不住怒火說;「顏辰陽你聽清楚,我第一次罵你討厭沒禮貌,是因為你真的討厭沒禮貌。第二次承認心向娘家,是因為明白你的狂妄自大、夫家為尊,不可能是爸爸期望的好幫手。理念不同,一切到此為止,不是都說好劃清界限不相往來了?今天爸爸請你來接我,是我們不對,但腳長在你身上,你大可一口回絕不來,又何必來了之後一直說我們要……釣你,真叫人受不了!」

    「好個腳長在我身上!」聽完她長篇大論,他並沒生氣或變臉,只回一句後又說;「很高興那個坦然率直的旭萱又回來了,我實在不喜歡海鮮宴上那個心機深沉的旭萱。」

    「心機深沉,誰比得上你?」她聲音帶著倦意。「把事情講明白,自然就坦然率直了。」

    「解個渴吧,你看來快昏倒了。」他把手中的汽水遞給她。

    旭萱下意識接過汽水,喝了幾口才醒悟全是他的味道,忙又遞回。

    取回汽水,他直接就著她的唇印處全喝光光,突然又問;「你說沒有感情,你爸爸絕不勉強,所以……你對我沒感情,一點喜歡都沒有嗎?」

    「顏辰陽!」她用力瞪他。「一切到此為止,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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