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言妍
「可以呀!」她找不到反對的借口。
辰陽熱門熟路鑽進附近一條安靜的小巷,找到一家紅磚外表頗為典雅的咖啡廳,半圓形台上鋼琴正演奏浪漫樂曲,侍者一見他就立刻堆滿笑喊顏先生,領他到有芭蕉水仙圍著燈光如夢似幻的好位子。
猜他是常客,但旭萱沒有問。
點來咖啡和櫻桃派後,辰陽開口就說;「我們在基隆見面的情況是挺糟的,因為被騙來相親都沒給對方好臉色。老實說,我這輩子活到那麼大還沒被人指著鼻子罵過,你是第一個,以我的脾氣是絕不容忍的。」
「喔。」無話可說。
「這次就有完善計畫了,怎麼樣,今天食物氣氛各方面都不錯吧?」
「長輩們都很開心。」她禮貌答。
「你呢?你開心嗎?」黑眸深沉定定望著她。
唉,她最怕他的眼睛了,如黑夜星光燦放直搗人心,尤其這樣私密角落裡的專注凝視,更讓人有種奇異的螫痛感,想不臉紅耳熱也困難。
「至少你今天沒戴墨鏡……我的意思是,不太習慣你的恭謙有禮,我對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個傲氣十足的大少爺。」有點語無倫次。
「傲氣十足?呵!」他沒生氣還笑說;「我對你印象則是坦然率直,你今晚文靜淑女的樣子我也很不習慣呢!」
坦然率直?那是因為還不知道爸爸有多喜歡顏辰陽,甚至不惜「送出」寶貝女兒。唉,顏辰陽又豈是省油的燈,要他當女婿比登天難,爸爸也太高估自己女兒的魅力了——總之,當時以為不會再見第二次的人,自然沒有戒心,很容易坦然率直;今天就完全不同,掛了一顆非常沉重的心。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再度約你嗎?」見她不語,他又說。
「是很好奇。」
「雖然你不在我祖母選媳名單上前三名,但我選擇了你。」
「選擇我?為什麼?」她險些被咖啡嗆到。這是選妃呀,竟然還排名次?
「就因你的坦然率直呀!」辰陽解釋下去說;「從一開始我們見面就直話直說,我對你沒幻想,你對我也沒幻想,當祖母逼我非要三選一時,我寧可選三名之外的你,至少將來不怕哭哭啼啼糾纏不清。」
「哭哭啼啼糾纏不清?」她眉頭打個大結。「顏先生是說將來分手嗎?我們連交往都還沒開始呢!」
「所以才更要事先說明白,我最怕那種一旦交往就纏定你,認為未來必結婚的女孩。」他言語間充滿男性自大的優越感。「男女交往本來就有一半機率是分手,將來的事誰也料不準,我欣賞的女性是獨立自主識大體的,感情上拿得起放得下,西方人所謂的好聚好散,分手時絕不拖泥帶水。」
這下她心頭也打結,果然是商場上打滾的生意人,感情也錙銖必較事先算計好,精明冷酷到令人發寒。若是一般男人一般狀況,她早起身走人,說不定還潑對方一身咖啡,因是顏辰陽,只能強忍虛應說;
「不只女人,男人也一樣吧,分手時要有風度,不可做出胡攪蠻纏之事。」
「那當然。很高興我們有此共識,未來的相處就算成功一半了。」他只怕女人纏他,沒有他去纏女人的道理。
什麼?還有未來?看這情況,未來肯定分手,爸爸的女婿夢渺茫,誰還浪費時間跳進去呀!但要怎麼婉轉拒絕辰陽,才不會惹火他……應該說,要怎麼被辰陽拒絕才對,這樣不壞他少爺面子,也對爸爸好交代,可是難度很高呀!
「我解釋完約你的動機了,馮小姐又為什麼接受我的邀約呢?記得在基隆時你連再見都不肯說。」他換個話題。
他聊得愈起勁,她就愈煩惱如何善後,還是先替爸爸做些公關吧!
「因為我爸爸很欣賞你,對你讚不絕口,說你聰明能幹又肯擔當,是企業界難得一見的好人才,你的邀約是我們全家的榮幸,不接受就失禮了。」她說。
「哦?原來是馮老闆的因素。」這不是辰陽想聽的話。「馮老闆不像獨裁的父親,他沒強迫你來吧?」
「不!我爸爸很開明,從不強迫我。」她立刻說。
慣於商場上猜忌鬥爭的辰陽,見她回得急促,眼中有了思索。「你知道嗎?你無法進入我祖母選媳名單前三名的原因之一,就是你面相上有所謂的『父母緣深』,怕你嫁入夫家卻心向娘家,會把夫家錢財往娘家搬,你會做這種事嗎?」
旭萱切櫻桃派的手僵住,這人真是魯莽……
不等她開口他又說;「我當場為你申辯,說你人生志在救人濟世,心地必善良,必不是貪財之人,也一定懂得夫家為尊的道理,我說得對嗎?」
天呀,連夫家為尊都搬出來了,她當場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像被迫吞入苦果般難受——為了不被窒噎死,她決定實話實說,把它吐出來。
「顏先生,你不必替我申辯,你祖母說的有部分對,我很愛我父母,我是會心向娘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會把夫家的錢財往娘家搬?」他愕然。
「我沒這麼說。」她試著解釋,「應該說,誰當了馮家女婿,就要愛馮家有如他自己家,願意分擔馮家的苦與樂,任何事都義不容辭全力相挺。夫家娘家都是親人,既是親人間的互相幫助,就不該叫搬錢或貪財吧?」
這是什麼歪理?貪財就貪財,哪有這麼冠冕堂皇的!百合居然對,而他居然錯,還不惜得罪婆婆媽媽,為她強力爭辯過!
「馮小姐這段話太高深了我聽不懂——你是在告訴我若哪天顏馮聯婚,你們馮家會毫不客氣享用我顏家財富?」辰陽臉色變得極差。「難怪上回氣成那樣,今天還欣然赴約,原來打的是這種如意算盤。我對馮老闆非常失望,沒想到他會是用兒女婚姻圖利的人,我本來還很敬重他的!」
「我爸爸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至愛妻子兒女,絕不會用兒女去做任何圖利的事!」她必須維護爸爸的名譽。「這是我做女兒個人的想法,和我爸爸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嫁的人要和我同心愛馮家,又有什麼錯?」
「當然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根本不同心,這道理你不懂嗎?我們顏家絕不容許吃裡扒外、投機心態的媳婦!」他驀地閉嘴,俊臉扭得怪異。
「如果你這樣認為,和我劃清界限不相往來就是了。」她聲音整個放輕,順手給辰陽一個拒絕她的機會。
辰陽氣得快七孔冒煙,不懂事情怎麼直轉急下到這地步,她竟是貪他錢財而來的?她之前的坦然率直呢?怎麼全都變了樣!原想厲聲再給她更多教訓,偏眼前的她仍是一張舒服透心的秀淨臉,純之又純,純到一臉萬丈光芒無辜樣,他咬牙切齒半天,也只能像個負氣孩子憤憤說;
「我原就沒打算和你交往,你連前三名都不是,根本不配做我顏家媳婦!」
局面非常僵,連遠遠的侍者都能感覺兩人間凝重的氣氛。
最後還是旭萱先放低姿態說;「謝謝你今晚的海鮮宴,至少長輩們都吃得很開心,咖啡和櫻桃派的錢由我來付。」
她招手要叫侍者,辰陽倏地傾身向前,手指緊扣她的細腕,外人看來像情侶問的親密對話。
「馮小姐,給你一個忠告,現今商圈宛如喋血戰場,一有機可趁誰不將對手啃個屍骨無存?想嫁個能將錢財往娘家搬的丈夫——別傻了,又不是做慈善事業,那位丈夫沒把你馮家吞噬光光還留一根小骨頭就不錯了!」
「謝謝忠告。」她心猛力狂跳。
他放開手,臉已恢復平靜,但很清楚的,今晚的慇勤迷人全然消失,又一寸寸回到基隆那個驕矜難測的男人。
她無法再多面對他一分鐘,不等侍者,逕自走到櫃檯付錢。
付完錢,轉身發現辰陽已走出咖啡廳,暗巷裡那僵直不善的背影令人不安。
「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煩勞你送了。」旭萱說。
「隨便你!」他面色冷漠。
直到坐上計程車,旭萱的心還怦怦亂跳久久無法平復,被辰陽扣過的手腕才彷彿有知覺般疼痛起來,有一點奇異的傷感,模模糊糊的,恍若窗外車水馬龍、燈火閃爍幻成的一片迷離流光。
她相信自己沒做錯,從小與死亡競跑,早學會以理性和實際來趨吉避凶,不浪費情緒在無用的事物上,已磨練出很強的防衛心。
這次以後,百分之百不會再見到他了。
第三章
陽光由百葉窗縫透進來,輕俏地摩娑右牆的一幅水彩畫。畫裡一朵朵白蝶似的花,以粉紅粉紫粉藍交織為底色,金光每閃一下,白蝶花也彷彿飛舞一陣,極溫柔有韻致的。
正侃侃而談的辰陽,相對的,就豪氣如騎馬踏沙滾滾來。
「提到最新的電子科技業,極力建議馮老闆參觀新竹科學園區,我有幾個朋友在那兒,雖是草創階段,但那種蓬勃朝氣前所未有,前景非常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