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娉婷娘子

第21頁 文 / 雷恩那

    若她在當場便將那口血順勢吐出,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壓抑,亦不會發生在喝完水後,氣息陡岔,幾口鮮血連著猛嘔而出的情況。

    刀義天張臂抱住她,簡直肝膽欲裂又心痛徹骨。

    然而,老天爺似乎想一次嚇他嚇個夠本,慕娉婷才剛止住嘔血,肚子竟隨即疼痛起來,腿間滲出血水,一下子濡濕了榻面,嚇得刀義天俊臉發白,原是怒她怒出一片火海,情勢陡然逆轉,火海被連波的驚濤猛地罩下,瞬間澆熄,恨不得代她受苦。

    「義天……好痛……真的好痛……」躺在床榻上,慕娉婷昏昏茫茫,冰涼柔荑被丈夫的大手緊緊握住。

    她頭痛、胸痛、腰痛,肚腹更是痛得不能忍受,只知道房中多出好些人,來來去去地奔走,有一雙女性的、堅定卻溫柔的手按撫著她隆起的肚皮,用巧勁替她慢揉。

    「錦繡……錦繡……我好痛……」

    她以為是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錦繡丫頭,忽又記起錦繡被惡人敲傷了、暈厥過去了,心中大痛,眼淚控制不住地湍流而下。勉強掀睫,在一片水霧中隱約瞧見那身影,是一位男妝打扮的女子,她記得見過對方,也曾與她說過幾回話,是「南嶽天龍堂」的人,醫術精絕,獨樹一幟,那男妝女子名喚殷落霞。

    還想下明白殷落霞怎會出現,跟著她便聽到那熟悉的男子聲音,焦急地、萬般不捨地、幾要發狂似地在她耳畔盤旋——

    「娉婷,我在這裡!我陪著你,我陪著你,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陪你!娉婷!」她痛,他也痛啊!刀義天挨在榻邊,抓著她的手,吻著她汗濕的雪白小臉,不斷、不斷地親吻她,心恍若置在火盤上煎烤。

    她眸光微側,見丈夫的臉龐近在咫尺,眼淚更是止也止不住地流。

    「義天,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是嗎?我、我好痛,全身都痛,我會怕……娘就是生駿弟時走的,流出好多血,止也止不住,整個床榻都是鮮血,駿弟哇哇大哭,我也哭,還有爹……爹流淚了,我從沒見他那樣流淚……義天……如果……如果我撐不過去,要、要把孩子留住……把孩子留住……」

    「不要胡說!你不會有事,孩子也不會有事的!」刀義天俊顏發青,唇色幾較她還慘白,眼珠瞪得黑幽幽。

    按她一向的脾性,往往心裡驚懼、受了委屈、肉體疼痛不適等等,全是習慣性地悶著往肚子擱,甚少外顯。但現下的她卻完全像個無法忍痛的孩子,哭紅雙眼,一張臉蛋像是從水裡撈出,滿佈淚痕。

    刀義天拂開黏在她秀額和頰邊的濕發,放柔嗓音道:「你勇敢些,我在這裡陪你,不走,一直在這裡陪你。孩子要出世了,你再辛苦些,好嗎?娉婷……你這麼勇敢,一直、一直這麼勇敢,別害怕,好嗎?為了我、為了孩子,不要害怕,求你……」心痛已極,除不停用言語、用親吻撫慰她,他不知還能替她承擔什麼。

    「跟她說話,要她用力,不靠她自己使勁,孩子下不來。」殷落霞凝著臉道,雙手一遍遍按揉慕娉婷的肚腹。

    她的丈夫裴興武是「南嶽天龍堂」的二代弟子,「刀家五虎門」召集中原武林的好手籌謀事務,裴興武與幾位「天龍堂」的師兄特來相挺,而殷落霞亦隨丈夫前來。

    她曾治癒糾纏杜擊玉多年的惡疾,接生一事對她西百根本輕鬆自在、易如反掌,棘手的是慕娉婷心脈受創,一旦用力,渾身皆痛,可若不用力,又如何生下孩子?她不想使最後手段——剖腹替她取出孩兒。

    又一陣劇痛襲來,慕娉婷緊蹙眉心,呼痛的呻吟逸出牙關,腿間既燒且疼,感覺身體在被狠狠的、一寸寸慢慢撕裂中。

    「娉婷,別暈過去!醒來!聽見沒有?醒來——」不敢搖晃她,刀義天冷汗盈額,胸中焦灼,身軀在極冷、極熱問交錯。

    俯在她耳邊,他嗓音沉而清楚,一字字吐露,激盪著她漸漸渾沌的神智。

    「娉婷,記得得知刀、白兩家婚約的那一晚,你同我說過的話嗎?你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為連理,所以感情淡然、不愛不憎……你還說,我待你好,自然而然地待你好,那是因為我得對你擔起照顧的責任,你記得嗎?你記憶的本事這麼強,肯定記得的。娉婷……那晚我很困惑,不曉得咱們好好的兩人,為什麼也鬧起彆扭?娉婷,我想過,一直要告訴你我的想法,你想聽嗎?」

    她進氣少、出氣多,胸脯起伏不定,每下都疼。

    他所說的,她都聽見了,卻虛弱得已無法應聲。她想聽,當然想聽啊……

    刀義天將唇湊得極近,貼在她冰涼涼的柔耳上,好慢地說:「你我是彼此的責任,你說對了,但,我愛你。」

    若非喜愛她,他一顆心自由自在,哪裡需承受這些?

    「娉婷,你這麼冰雪聰明,難道不知嗎?已下單單是夫妻情分,你我之間更是男女之愛,不是誰都可以,就是你跟我,我們一直相愛的,不是嗎?」

    淚水從眼角泛出,她輕顫顫的翹睫沾滿晶瑩。

    心在飛,她以為自己也騰飛起來了,驀地又被興起的痛意拉扯回來。

    好痛……好痛……義天,我坪琿……她連叫都沒了氣力,鼻息漸淡,卻聽見丈夫狂喊,適才的柔情像是夢。

    他暴怒狂喊:「不准睡!娉婷!用力——用力啊!把孩子生不來,別讓我恨你!」

    她悚然一驚,眼眸陡瞠,瞥見丈夫鐵青著臉,峻頰竟有潤意。

    心痛到無以復加,說不出的悸顫攪弄著她。她記起他說過的話!

    成了親,從此便是一家人,望夫妻緣分長長久久,不離不棄。

    娉婷,別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現下躺在我臂彎裡的人是你,懷著我的骨肉的人也是你,會與我共度一生的除了你,不會再有誰。

    我喜歡你對著耳朵裡面吹氣,可以再多吹幾次,越多次越好。

    她喜歡被他捉弄。

    她想讓他枕在膝上,幫他掏耳朵。

    她還想對著他耳朵裡面吹氣,吹好多、好多次,吹一輩子……

    「別恨我啊——士她奮力叫喊出來,全身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淡青血筋,在劇痛如狂浪打來時,她乘浪而去,覆在肚上的手推了她一把。

    她聽見誰在叫喊,聽見近乎興奮的尖叫聲。猛地,巨浪朝她兜頭罩下,她身子往下急沉,一股驚人的灼熱從腿間奔流出去,傾洩而出,瞬忽之間,她殘破的身軀

    彷彿被浪潮衝回岸上,所有的緊繃全鬆弛了,一切的痛楚變得飄飄渺渺,淡得幾要

    體會不到……

    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一直聽到,那熟悉的、溫柔多情的呼喚!

    娉婷……

    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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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苦折磨一整個通霄,慕娉婷為刀家生下一名男娃娃,母子均安,但因她原就身上帶傷,這一陣折騰不來,足足讓她昏厥了三日。

    這三日,殷落霞連連在她左胸與背心之處用針,熏以草藥,「西塞一派」的獨密針灸之術果然妙到顛毫,僅三日施針便除去慕娉婷心脈之傷,只待慢慢將元氣調養回來。

    這三日,刀義天極為難熬,寸步不離地守在床榻邊,直至妻子轉醒,才放下高懸約一顆心。

    慕娉婷意識清醒後,自然又是連番的補身燉品,除婦人家坐月子該吃、該喝的,殷落霞應了刀母之意,還特地為她開出一長串的藥膳,比起之前那位老大夫所開出的補湯補藥,當真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娉婷在刀家原就受寵,如今更是母憑子貴,公公婆婆感念她辛苦生產,送了好幾件貴重的玩意兒,幾位小叔也深深感念她,因如此一來,刀家有後,眾人也就稍得喘息,不必三不五時受娘親大人「關愛」眼神所「殷殷垂詢」。

    坐完月子,風中已感領初冬氣味,天氣真是轉寒了,早晚都見小院裡的草木上結著薄霜,想來再過幾日,這冬的第一場輕雪便要落下。

    午後,小廳的窗子關得緊實,內房有些昏暗,慕娉婷剛沐浴過,將糾著整整一個月的髮絲好好清洗、梳理,弄乾後就隨意披散著,長髮烏黑,她面容仍偏白,看起來特別有股憐弱的氣質。

    此時,她坐在榻邊,懷裡抱著小娃娃,眼睛瞅著那忙碌身影,不禁歎氣。

    「錦繡,你頭傷剛好,別這麼忙東忙西、走來走去的。你回房裡歇息吧,我這兒也沒什麼事啊!」

    「咱哪裡需要歇息?咱幫小姐帶娃娃,讓小姐歇息。」小姐吃補品,她這個月也跟著吃了不少,身子骨原就強壯,再跟著補補補的,越補越元氣了。

    慕娉婷忍俊不禁。「你又不是奶娘,待會兒娃娃哭著要喝奶,我歇息去,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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