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可薔
這時候,他能做的,便是繃緊全部神經,用心記下這些在商場上帶兵多年的老將是如何進行攻防的,更要仔細應對進退,防備流彈波及自己。
這時候,他應該專心,偏偏不知怎地,他在開會總是靜定如老僧的心,此刻卻像脫不去野性的孫悟空,堅持要在這花花世界裡大翻觔斗。
會議才過一個半小時,他已偷偷瞥了腕表好幾次。
坐他身邊的魏元朗注意到他的舉動,很是訝異,趁著最愛公開演講的柴玉明滔滔不絕時,悄聲問他。
「怎麼了?你待會兒有事嗎?」
「什麼?」墨未濃猛然回神,一時沒聽清學長問些什麼。
「你一直在看表,等下有約嗎?」
他一直在看表?經魏元朗一說,墨未濃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一直心神不定,他不悅地抿唇。
「我沒事。開完會後不是還要聚餐嗎?我當然也去。」
魏元朗觀察他線條緊凜的側面,還是覺得奇怪,卻沒再多問,轉個話題。「對了,你的愛將今天怎麼沒來?」
「我的愛將?」
「莊曉夢啊。」魏元朗微笑。「你不是說今天要介紹我們兩人認識?這陣子老聽你誇她,說真的我很期待會她一會呢。」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這個不把女人放在眼底的學弟如此看重。
「她啊……」提起莊曉夢,墨未濃神情變得微妙。「她感冒了,下午請假回家休息。」
看著墨未濃忽然黯淡的表情,魏元朗劍眉一揚,腦中靈光一現,若有所悟。「所以你才會一直看表嗎?」
「嗄?」墨未濃又是一愣,瞥向魏元朗的眸光藏不住驚愕,像是不明白他怎會忽然來此一問。
魏元朗不禁微笑,索性挑明了說:「你是不是很擔心她?」
「我擔心?」墨未濃瞇起眼,濃密的眉葦糾結成一團。「我擔心什麼?她只是感冒而已,而且今天這會很重要,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會那麼公私不分。」
問他一句,卻回了好幾句,他這學弟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話了?而且這事什麼時候扯上公私不分了?莫非兩人之間除了公領域,私下也有交集?
魏元朗暗自好笑,看著墨未濃拿著一枝筆,雙手無意識地折著,一副想把筆折斷的模樣;接著,拇指推開筆蓋,又推回去,再推開,推回去……喀喀的清脆聲響應和著柴玉明彷彿無窮無盡的演說。
眾人投以奇特的眼光,都以為他是受不了柴老冗長的廢話,正在做無聲的抗議。
大夥兒竊笑,柴玉明也變了臉色,銳利的眸刃砍過來。「墨經理是不是對我說的話有意見?」
意見?什麼意見?墨未濃一驚,眼見自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這才發覺自己又走神了。
他懊惱,在心底連續詛咒幾句,表面上卻若無其事,淡淡一笑。「我沒意見。」
「真的沒意見?」柴玉明偏偏要嗆回來。
當然有!
員工大會上,莊曉夢當眾對柴老嗆聲的畫面驀地在墨未濃腦海中快轉──如果是曉夢,此刻或許會走上前去,搶過麥克風吧?
可他不是曉夢,不是那種會衝動地逞一時口舌之快,而讓裁判一張紅牌給判下場的足球員。
他是墨未濃,一向以冷靜自豪的墨未濃。
他抬眸,鎮定地回視柴玉明挑釁的視線,嘴角噙的那抹禮貌而淡漠的笑絲毫不變。
「柴副總裁請繼續──」
☆☆☆☆☆☆☆☆☆☆☆☆☆☆☆☆☆☆☆☆☆☆
叮咚、叮咚!
什麼聲音?
茫茫昏睡中,某種莊曉夢無法分辨的聲響由遠而近,像駝鈴一般,悠悠地蕩入她充滿焦渴的沙漠夢境。
水,誰能給她一杯水?
曳著駝鈴聲緩緩行來的路人對她微笑,遞出一杯沁涼的水。
她感激地接過,虛弱的手卻接不穩,打翻了。
水!她的水!
珍貴的水珠瞬間便讓沙漠給吞沒,一滴不剩。
怎麼辦?她抬起祈求的眼,望向駱駝上的男人。
「沒有了喔。剛剛是最後一杯了,誰教妳不好好珍惜?」男人笑著,湛眸閃著黑曜石般神秘的光芒。
是墨未濃!她忽然看清他的臉,既絕望又生氣。
他笑得好壞,好狠的心,他怎麼捨得如此對待她?他一點都不心疼嗎……
叮咚!
駝鈴又響了……不,不是駝鈴,好像是門鈴,奇了,沙漠裡怎會有門鈴?是她聽錯了吧?
莊曉夢睜開眼,迷茫地望著一室幽暗,好片刻,只是怔怔出神,渾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叮咚!
沒錯,是門鈴!她總算清醒了,抓起床頭鬧鐘,瞥了一眼。
七點多。
她強撐起倦怠的身子下床,頭痛的情況比之前好些了,但步履仍是虛浮。
這時候會是誰來找她呢?不可能是童童,她今天要出勤,也不會是靜,最近安親班要辦才藝表演,她忙翻了。
難道會是……他?他來看她了?
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不可能,莊曉夢仍是抱著一絲希望拉開大門,期盼能見著那個在夢中壞壞地欺負她的男人。
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條深藍色的條紋領帶,她開心地衝口喚:「未濃!」眸光往上飄。「你怎麼來──」
她驀地頓住,尷尬地睜大眼,像一隻咬到自己舌頭的貓咪。「是你啊,歐陽。」語氣掩不住失望。「你怎麼會來?」
「童童打電話,說妳感冒了,要我有空來看看。」被喚做歐陽的男人微微一笑,假裝沒注意到她的窘迫。「我可以進來嗎?」
「嗯。」莊曉夢側身,讓他進來,一時意態闌珊,身子撐不住,軟倒在沙發上。
「妳還很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陪妳去看醫生?」歐陽關心地問。
「不用了。」身體在沙發上蜷成一隻賴皮的小貓,也不在乎姿勢難看。「我剛吃了退燒藥,又睡了一覺,好多了。」
「先喝點水吧。」歐陽斟了一杯溫開水,遞給她。
她接過,咕嚕咕嚕地喝了大半杯,心滿意足地舔舔乾燥的嘴。「謝謝。」
「妳肚子餓了嗎?我煮點稀飯給妳吃。」
「感謝。」蒼白的臉懶洋洋地靠在沙發扶手上,莊曉夢睜著眼,望著在開放式廚房裡忙碌的男人身影。
他是歐陽太閒,童童的乾弟弟,三個女人私底下都戲稱他為歐陽弟弟。
童童經常當著她和靜的面抱怨這個乾弟弟,說哪有人這麼無聊,會替自己改名為「太閒」,說上天未免把他雕刻得太美,根本是來讓女人自慚形穢的,說他明明是個大男人,卻比管家婆還囉唆百倍。
每次一數落起他,童童總有說不完的話,但其實誰都明白,從以前到現在,她最疼的就是這個男人。
「歐陽,聽說你總算交了個女朋友?」莊曉夢好奇地揚聲問。這消息是前不久童童喝醉酒,無意之間洩漏的,當時她跟靜聽了都很震驚。
「誰說的?」歐陽太閒自己彷彿也很震驚,訝異地回過頭來。
「當然是童童啊。她說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像洋娃娃一樣。」跟歐陽弟弟簡直是金童玉女──當時童童是這麼形容的。
「洋娃娃?」歐陽太閒先是蹙了蹙眉,兩秒後,眉心舒展。「是鈴鈴吧。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是誰?」
「以前在輔育院認識的朋友。」他淡淡地說,毫不避諱自己曾出入少年輔育院的過去。
「真的只是朋友?」
「是啊。」
「那就好。」莊曉夢唇角微彎,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歐陽奇怪地掃她一眼,聳聳肩,繼續煮稀飯。煮好了,他關上火,盛了一碗端到客廳。
莊曉夢坐正身子,慢慢地拿湯匙舀粥吃,白粥撒了些蔥、蛋之類的料,煮得清淡,燜得又軟又透,對病人來說,很容易入口。
「對了,童童最近是不是又失戀了?」歐陽坐在一旁等她吃粥,隨手拿起雜誌翻了翻,幾分鐘後,忽然放下雜誌,問道。
「失戀?」莊曉夢抬眸迎視他。
「她最近又開始躲我了。」歐陽解釋,眼神變得銳利。
「是這樣嗎?」莊曉夢握著湯匙,陷入沈思。說起她那個總是戀愛又總是失戀的好友,平常總是笑嘻嘻的,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被男人拋棄時還得面對歐陽的碎碎念。
所以每逢失戀,童童總是能離歐陽多遠就多遠……
「我不曉得耶。她沒跟我們說。」
「該不會是沒臉說吧?」歐陽懷疑。
「應該不會吧。」被他這麼一說,莊曉夢也擔心起來,難道童童今晨那開朗燦爛的神態都是裝的?其實是有苦說不出?
唉,她怎麼都沒注意到呢?莊曉夢怪自己粗心。
正恍惚間,門鈴響了,歐陽走去應門,她還愣在沙發上繼續發呆。
門打開,門外站著個身材高挺的男人,領帶鬆鬆地垂在胸前,墨發讓風吹得微亂,額上冒著汗滴,一手提著公事包,一手提著一袋東西。
「你是誰?」歐陽問。
「你又是誰?」男人反問。
兩個男人同時瞇起眼,銳利地打量對方,好似擂台上對戰的拳擊手,互掂對方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