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季可薔
歐陽首先自我介紹。「敝姓歐陽,曉夢的朋友。」
「墨未濃。」墨未濃回報姓名,卻不為自己和莊曉夢的關係加任何註解。
是高傲嗎?還是矜持?
歐陽微微一笑,早從墨未濃藏不住敵意的眼神猜出對方的身份,他回頭,涼涼地喊:「曉夢!有『客人』來了。」
莊曉夢一震,這才從沈思中驚覺。她回頭,認出來訪的人是墨未濃,先是不敢置信地愣住,接著眼眸一亮。
「未濃!」她擱下粥碗,迎上前。「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相對於她的喜悅,墨未濃的反應卻是冷淡,臉色不甚好看。
她一怔。
歐陽旁觀兩人四目交接,彷彿能聽見空氣中強烈的電流滋滋作響,他隱忍住笑意。
「曉夢,既然妳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看妳。」語畢,他停了兩秒,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展臂輕輕抱了不明所以的莊曉夢一下,這才揮揮手離去。
他走得瀟灑,故意留下的爛攤子可不好收拾,墨未濃臉色鐵青,像尊石像死釘在原地。
「進來坐啊。」莊曉夢招呼他。
他動也不動,銳眸一瞥,見客廳茶几上擱著一碗沒吃完的粥,眼色更陰沈,不著痕跡地把提在手中的塑膠袋往身後藏。
他以為自己這舉動輕巧得神不知鬼不覺,孰料莊曉夢仍是注意到了,換個角度,往他身後探了一眼,確定他手上提的正是粥品之類的小吃,心下恍然。
「是專程買來給我吃的嗎?」她仰起頭,微笑注視他。說也奇怪,他臉色明明很難看,她卻覺得見到了這世上最好看的一張臉孔,心動得不得了。
「什麼?」墨未濃裝傻。
「這個。」她索性來到他身後,搶過他勾在手中的袋子,高高舉起,在他面前晃呀晃,晃得他好氣自己。
他白她一眼。「看來妳精神不錯嘛。」沒好氣地將公事包往沙發上一甩,他伸手解領帶。「我以為妳會肚子餓,不過看來妳已經不需要了。」
「誰說的?」她輕聲一笑,心情一好,本來頹靡的精神頓時也提振不少,她望著他將領帶捲成一團,收進口袋裡,然後脫掉西裝外套,捲起襯衫衣袖,露出兩條男性化的手臂。
莊曉夢舔舔唇,目光焦渴地梭巡過他襯衫下曲線帥挺的肩膀,以及那合身的長褲包裹住的性感窄臀──呵,她的男人身材真的好棒!簡直像道活動點心,教她禁不住想一口吞下去。
她將食物擱在茶几上,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腰,整個人像無尾熊似的,不害臊地賴著他。
他身子一僵,她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一陣陣熱氣,在她眸裡蒸上一團情慾的霧,腦子也暈陶陶。
「你別誤會唷,是因為童童知道我感冒了,她擔心我一人在家,所以才叫歐陽弟弟來看我。」
「為什麼妳的好姊妹誰都不叫,偏偏叫個男人?」他沒輕易接受她的解釋。
「因為大家都熟嘛。」
「那她怎麼自己不來看妳?」
「她要出勤嘛,靜這幾天也很忙,所以她才想到請歐陽來。」
「哼。」他冷哼一聲,不說話。
「生氣啦?」螓首扭到前頭去,從下方看他無表情的俊臉。
「我幹麼生氣?」
呵,明明就生氣了,不僅生氣,他胸口裡還滾著一罈醋,燒得沸沸揚揚,酸味都飄進她鼻子裡了。
莊曉夢偷笑。下午一個人坐計程車回來時,那滿腔的哀怨、懊惱、自我厭惡,一股腦兒全煙消雲散了,她現在只覺一顆心飛起來了,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浸在蜜糖漿裡。
「你帶了什麼給我?我看看。」她鬆開他,打開茶几上的塑膠袋。「是廣東粥,好棒喔,我最愛吃了!」
「哪裡比得上人家親手給妳煮的稀飯?」他口氣仍是不悅。
「歐陽煮的粥根本沒味道,還是你買的香。」她故意深深嗅了一口食物的味道,接著朝他送去一朵燦爛的笑花。「我要吃了喔!」
她拿湯匙舀一大口,送入嘴裡,一面咀嚼,一面還不忘誇張地稱讚:「嗯,好吃,棒極了!」
事實上光聞到那味道,她便知道這粥肯定很油膩,吃多了恐怕會反胃。
但她沒讓他看出心底的猶豫,依然噙著甜笑,一口一口嚥下去。
「吃慢點,小心噎著。」墨未濃斟來一杯溫開水給她,低聲囑咐她。
莊曉夢接過水杯,一面喝,一面吃粥,讓清淡的開水沖去口中的油膩感,她努力嚥下大半杯粥。
「謝謝,我吃飽了,感謝老闆招待。」她靠在沙發上,拍拍肚子,做出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
他不語,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探她前額溫度。
她誤會他了,其實他還是擔憂著她的。
莊曉夢心窩一暖。「放心吧,我好多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還有點燙,吃過藥了嗎?」他微微蹙眉。
「剛剛我睡了一覺,睡前吃了退燒藥。」
「要去看醫生嗎?」
「不用了,感冒嘛,多休息就沒事了。」
「嗯。」他沒再逼她,深眸鎖著她,幽幽地,似有千言萬語沈在墨黑的眼潭裡。
他想說什麼?
她想探問,卻又覺得不必問,一切盡在不言中,她大概猜得出他要說什麼。
她軟下身子,枕在他大腿上,一波熱浪悄悄打上眼眸,她閉上眼。「你是特地推掉晚上的飯局,趕來看我的嗎?」
「怎麼可能?」他很快地否認──也許太快了。「是他們臨時說不去吃飯了,所以我才來。」
「喔,是這樣啊。」她微笑,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不論是真是假,他能想到她,願意抽空來看她,她都很高興。這樣,就夠了。
「謝謝你過來。」
「幹麼道謝?」他陰鬱地皺眉,一點也不欣賞她的感恩。
她揚起眼簾,望著他彆扭的表情,忽然輕聲一笑,玉手勾下他頸子,在他挺立的鼻尖印下一吻。「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他口氣依然很不溫柔,臉部線條卻已軟化許多,嘴角亦在不知不覺間,自作主張地揚起。
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笑意在眉宇間渲染開來,蘊著點蒙娜麗莎式的迷離與神秘。
他怔忡地凝視著那笑,猜測著那笑的涵義,就像千千萬萬的人站在羅浮宮裡,猜測著達文西的名畫那般。
「你幹麼一直看著我?」膠著的視線看得她好不容易退去的燒彷彿又回來了。「是不是我臉色很難看?」
隨著話語落下,莊曉夢的笑容也頓時斂去。
她怎麼忘了呢?今天早上她剛起來的時候,不是也被鏡子裡憔悴的容顏嚇了一大跳嗎?回到家後,她胡亂洗了臉上的妝,又睡了一覺,現在肯定是蓬頭垢面,不能見人了。
天哪!她難堪得立即就要從墨未濃懷裡跳起身,衝回臥房裡挖個地洞躲進去。
他卻按住她,不許她動。
「你、你快放開我啦!」她急得口齒不清。「我頭髮一定很亂,我要去梳頭髮,還有臉,天哪,一定很醜──」
「確實很醜。」他閒閒打斷她。
她身子一僵,被他這句毫不留情的評論狠狠定住了,明眸哀怨地瞟向他。
他竟在微笑。
「你──」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氣他的無情,恨自己的狼狽。
「我還沒說完。」他低低地笑,展臂撈起嬌軀,納入自己胸懷,俊頰貼住蒼白的粉頰。「雖然不好看,可是我很喜歡。」
喜歡?他說喜歡?她怔怔地瞧著他。蜜糖漿又開始在體內流動了,一種好濃好濃的甜,甜到幾乎發膩。
「妳知不知道,妳今天請假沒去開會,元朗好失望?」他看著她微笑,突如其來地說。
「元朗?」她一愣。
「魏元朗,我學長。」
「喔,他啊。」
「等妳病好了,我們請學長吃一頓飯怎樣?我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
莊曉夢無心機地點頭同意,絲毫不懂得,這頓飯局在墨未濃心中代表著多麼特別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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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未濃留下來陪了莊曉夢一夜。
原本他是想看著她睡覺,一面和他的最佳夥伴──筆記型電腦──攜手合作到深夜,但她不許他整天只想著工作,要他除了懂得賺錢,也該懂得享受生活。
她放古典樂給他聽,為他準備了半瓶紅酒,開了一盞小燈,讓他躺在她最愛的懶骨頭上,悠閒地讀一本好書。
她睡覺,他看書。
隔天早上,她嬌笑著問他感想如何,他雖然冷淡地說沒什麼特殊感覺,但她卻從他藏不住笑意的眉宇之間,猜到了他其實覺得偶爾這樣也不錯。
星期五晚上,待她的感冒差不多痊癒了,墨未濃約了魏元朗,三人在號稱台北六條通裡一間家庭式日本料理店聚餐。
服務生送來一壺溫熱的大吟釀,墨未濃給三人各斟了一杯,魏元朗舉杯敬莊曉夢。
「曉夢,久仰久仰,不瞞妳說,我很早以前就想認識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