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他不喜歡任性的女人,他欣賞的女性必須堅強、獨立、不依賴。
不,她不能對他撒嬌,不可以……
莊曉夢一咬牙,毅然接下任務。「我知道了,墨經理。」
他讚許地點頭,然後像注意到什麼似的,打量她兩秒。「妳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他總算發現了嗎?她迷濛地瞅著他,不敢點頭,也不想搖頭,說不清心頭是怎樣一番複雜滋味。
她多想賴入他懷裡啊,多想向他哭訴自己現在有多頭暈腦脹,告訴他童話裡的七個小矮人正拿榔槌狠心地敲打她的太陽穴,她想讓他知道她有多可憐,然後他會不捨地撫摸她的秀髮,心疼地馬上開車送她回家休息,還親自下廚為她熬一盅暖暖的營養粥,一口一口餵她喝下。
她想他抱她在懷裡,像寵著白雪公主那樣憐惜著她,她想……
嗶、嗶、嗶──莊曉夢,妳犯規了,黃牌一張!
理智的哨聲在她腦海響起,警告她別再繼續妄想。
她認命地接受判決。「只是有點睡眠不足而已,沒什麼。」
現實不是童話,現實是她是年近三十的熟女,理當自立自強。
「你去忙你的吧,經理,我會在開會前把報告寫好。」她微微一笑。
他沒立刻動作,看著她,眼神有一瞬間似是閃過什麼,但終究還是抿著唇,點頭。
「那就麻煩妳了。」
墨未濃離開後,有片刻,莊曉夢只是怔忡地注視著那扇隔開他與她的門,眼神不免有些迷離,氳開淡淡的、哀怨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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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幾個小時,莊曉夢總算趕在下午三點半開會前將評估報告寫了出來,連中餐都沒怎麼吃,隨手把抽屜裡的餅乾抓出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嚥了幾片。
事實上她胃口也不太好,頭暈暈的,眼皮沉重,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她敲門進經理辦公室,打算將報告交給墨未濃後便提出請假。
他正在講電話,只簡單比個手勢要她等一下。
「……媽,我知道了,妳別再說了。」
是他媽?昏沈的神智瞬間一醒,莊曉夢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他講電話。
「……我最近真的沒空,工作很忙……我知道我很久沒回家了……好,我有空會回去,拜。」他掛電話。
「你媽?」她輕聲問。
「嗯,她打電話要我回去。」
「你很久沒回家了嗎?」
「不想回去。」他蹙眉,略顯不耐。「每次回家,老追著問我有沒有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煩!」
「這樣喔。」莊曉夢應一聲,說不出胸口那悶悶的感覺是什麼,或許,是失望,因為他顯然還沒把她當成一個能帶回家介紹給母親的女朋友。
「妳報告寫好了?我看看。」他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伸手跟她要報告。
她遞過去,他接過,大致瀏覽一遍。
「可以了嗎?」
「嗯,應該可以了。」他微笑抬眸,正想稱讚她幾句,卻讓她的面無表情給堵了回來。
「那我可以請假嗎?我想回家了。」
「妳要請假?」他驚愕。
「資料都準備好了,這場會我不參加應該沒關係吧?如果經理允許,我想先回家。」
「妳真的不想留下來嗎?今天的會議集團裡的高階主管都會參加,連國外幾家分公司也都會以視訊連線,妳剛好藉著機會多長點見識,我也能順便把妳介紹給高層了──」
她已經撐不住了,他看不出來嗎?
她的心,溺在淡水河裡。「我頭痛,可能是感冒了,你讓我回家休息吧。」
「妳感冒了?」他猛然起身,走向她,箝住她的眼閃著焦躁的火光。「怎麼不早點說?」
「說了又怎樣?你會讓我早點走嗎?」莊曉夢反問。「東京的評估報告怎麼辦?」幾乎是話一出口,她就立刻後悔了。
她在說什麼?明明告訴自己不抱怨、不撒嬌的,怎麼還是無理取鬧了起來?
她抬眸看墨未濃,吶吶地想說些什麼,後者也正看著她,眼神陰晴不定。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摘下眼鏡,握著鏡架轉著,眉宇深沈,不知想些什麼。
見他陷入深思,莊曉夢愈發對自己懊惱起來。她令他感到為難了嗎?唉,她真不該耍性子的。
她深吸口氣,想道歉。
「對不──」
「抱歉──」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眼神在空中遲疑地膠著。最後,是墨未濃先移開視線,他掛上眼鏡。
「妳說的沒錯,身為妳的上司,我還是希望妳能把東京的評估報告趕出來。」他沉沉地、一字一句地說道,面無表情。
平淡的回話令莊曉夢更恨自己。「我知道。」她撇過頭,不敢看他。
「我知道妳心裡想些什麼,不過這裡是公司,我們不該公私不分。」他再強調。
「我知道,我沒要求你……做什麼。」嗓音愈來愈細。老天,她好討厭自己!
「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我不能不參加,晚上的應酬也不能不去。」他一句句都像斧頭,鑿得她傷痕纍纍。
莊曉夢木然站在原地。
其實他說的這些她都知道,從最初認識他開始,她便瞭解他是以工作為重的男人,他不寵女人,更不會為了女人耽誤工作。
她很明白,所以今天她才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把事情做完,所以她沒開口求什麼,也不敢求什麼。
「我可以離開了嗎?」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嗯。」
「謝謝。」她倉皇地旋身。
「好好休息!」他趕在她出門前揚聲交代。
「嗯。」她聽了,步履稍稍一凝,卻不敢回頭,怕自己回頭,便會忍不住投入他懷裡,尋求安慰,更怕見他皺起眉頭,為她的舉動感到不悅。
她匆匆收拾東西,匆匆離開公司,匆匆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車,她一徑心神不定地呆望著窗外,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曉夢,妳怎樣?有沒有好一點?」是童羽裳,臨上機前特意打電話問候。
充滿關懷的音波蕩入耳畔,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鼻尖有些發酸。「嗯,還可以,我現在要回家了。」
「是妳男人開車送妳回家嗎?」
「他要開會。我搭計程車。」
「那他下班後會過去陪妳嗎?」
「他走不開,開完會還要陪高層吃飯。」
「他明知道妳生病了,還有心情去應酬?」童羽裳拉高聲調,頗為不平。
「他不能不去。」莊曉夢解釋,奇怪自己的嗓音怎會變得沙啞。「我們這部門實在掌握太多資源了,集團裡有很多人都對未濃很眼紅,背地裡常常嚼舌根,他如果不戒慎恐懼一點,只會落人話柄。」她頓了頓。「其實我也不奢望他能來陪我,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失望。失望他沒想過要帶她回家見母親,失望他竟連自己不舒服都沒看出來,失望自己明明決定了不撒嬌,卻還是忍不住抱怨了,還讓他給念了一頓。
「……沒什麼。」她深吸口氣,排除心底湧起的那股自我厭惡感。「童童,我到了,要下車了,不跟妳多說了。」
「妳一個人在家可以嗎?要不要我打電話給靜……」
「拜託!只是感冒,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靜最近都快忙昏頭了,妳不要再去煩她了啦。」她強迫自己笑。「放心吧,我睡一覺起來應該就沒事了。」
「OK,那妳好好休息。」嘮嘮叨叨地又叮囑了幾句,童羽裳才心甘情願地掛電話。
好好休息。
童童和他都這麼交代她,童童是像母親那樣拋不下牽掛,他卻像是隨口敷衍一句。
只是敷衍嗎?
莊曉夢握著手機,望著泛著銀光的手機螢幕,唇畔還漾著抹殘笑,積了雲的眼眸,卻已落下一滴雨……
第七章
下午五點。會議進行中。
墨未濃已做完英文簡報,將新事業營運部半年來的工作成果做了完整的呈現。他的報告簡潔、不囉唆、鏗鏘有力,贏得滿堂彩,即使是暗地裡對他頗有微詞的幾個資深高階主管,在經過一輪尖銳的質詢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後進的年輕小子確實有兩把刷子。
報告完畢後,會議進入檢討階段,各事業單位的主管起先還能維持風度,互相褒揚對方幾句,但很快地,戰況進入白熱化,唇槍舌劍,針鋒相對,誰都想藉著痛扁敵人一頓,好為自己的部門爭取更多的資源,佔有更多的領地。
負責主持會議的集團總裁紀禮哲坐在主位,面無表情地聽著各資深主管你來我往,吹噓自己,貶抑對方。
墨未濃坐在距離總裁幾個位子的座位上,同樣面無表情,旁觀眾人你爭我奪。
這種時候,他沒資格說話,也不宜說話。就某方面來說,直接對總裁負責的新事業營運部等於掌握了集團資源大部分的分配權,平日招忌是必然的,這時候若還不識相地加入戰局,徒然令自身成為萬箭穿心的標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