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嚴沁
「你想走就走,誰會拉往你不放?」他冷淡地。
她又皺眉,分明對他的話不滿,卻沒有表現出來。
「你不和我一起走?」她說得近乎天真。
「我?」他笑起來,那種帶諷刺的笑聲,很令人受不了。「為什麼要和你一起走?我們已經分居了!」
「我——思烈,」她困難地咬著唇,猶豫半晌,矛盾半晌。「以前的一切我們能不能忘了它?我們——可有機會從頭來過?」
「你——」他驚愕得不能置信地站起來。「不要跟我開玩笑,你回去吧!」
「我不是開玩笑,真的,相信我,」她輕輕歎息。「思烈,以前的一切,是我太任性了!」
思烈呆立在那兒,他被弄糊塗了,芝兒不是開玩笑的!然而她又豈是肯認錯的人」而且就算她認錯、她後悔,事情也絕對不能挽回了,絕不能!感情豈是可勉強的!
「我們不能再這樣互相傷害下去,」她搖搖頭,悔意的確在她眼中擴大。「思烈,只要我們能真正拋開以前,我相信以後我們會快樂和幸福的!」
「不會!絕對不會!」他低沉地吼著,冷漠的臉龐也漲紅了。「我們個性根本不適合,任何一方面的勉強遷就,也改變不了結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他好久,好久,以她的個性——她竟完全不發脾氣、不動怒。
「思烈,你對我的成見真是那麼深?」她悲哀地問。
「不是成見,你我根本不適合!」他斷然說。
「當初結婚之前你考慮過這不適合嗎?」她細聲地。不是咄咄逼人,卻像哀哀細訴。
「沒有!我們的婚姻原本就是錯誤!」他說。他不看她,他要使自己的語氣更堅定些。
「為什麼我們不想辦法——彌補這錯誤呢?」她吸一口氣,或者——她是真心希望挽回一切吧?
她不能控制心中猛烈的妒意,那就表示她仍然深愛思烈,但這愛——還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嗎?她原是驕傲的女孩。她今夜已經一腳踩扁了自尊,她希望挽回。「我們都錯過,這不該只怪單方面,是不是?」
「不必補救,所有的錯在我,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完全不理會她的低聲下氣。「我相信分開對大家都好!」
「你認為分開一定對大家都好?」她問。仍是平靜的,有一種大徹大悟的味道。
「至少不再有傷害!」他沉聲說。
她沉默了一陣,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今夜的態度一直都異於平日。
「我傷害了你嗎?思烈!」她問。
思烈雕刻般的臉上有一絲細微的變化,他努力地克制往了,是誰傷害了誰呢?
「不必討論誰傷害誰,我的目的是——結束這段不適合的婚姻!」他生硬地說:「我不勉強你同意離婚,無論如何我們已分居!」
「她——肯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你?」芝兒問。「她」自然是李穎,提起李穎的名字,芝兒似乎也累了。
「我們沒有想過這問題!」他不能讓芝兒知道半年後他們將離開的事。芝兒現在絕對正常,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又會發了瘋一般?「目前這樣很好,她是個注重精神滿足的女孩!」
芝兒搖搖頭,自嘲地笑一笑。
「我根本比不上她,她是幸福的!」她說。
「我早說過你們不需要比較,你們根本不同——」思烈認真地說:「我對不起你,我也不適合你,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
「更好的?有嗎?」她又笑了。
「我們——哎!我們不談這個問題,太晚了,你還是快回家!」他一下子煩躁起來,報紙上那些消息可是芝兒故意透露的?若是她——她又何必裝出這副可憐兮兮、委曲求全的模樣呢?她的目的是什麼?
「好,我回家!」她很爽快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以前我的態度一直不好,我想改變一下,或者——你願考慮我說的話?」
「不,芝兒,在我心裡我們那一段婚姻已經——死了,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一起!」他嚴肅、認真又肯定得無與倫比。「如果你願意——離婚,我會萬分感激,真的!」
「只是——這樣?」她失神地望著他。
她今夜真是不同,難道她又受了什麼打擊?她的電影事業很不順利?
「芝兒,你——那個圈子你還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經濟方面我絕對可以負擔你!」他真心地說。畢竟,他們曾是兩年的夫婦,看她這模樣,他很不忍。
「電影圈子難不倒我,」她自負地笑了。「也不是錢的問題,大不了我還可以回台中的家!」
「但是你看來——」他搖搖頭,不讓自己說下去。
「你還有點關心我?我很開心,」她又笑。「昨天我爸和媽都到台北來了!」
「哦——」思烈無言以對。她的父母該是他的岳父母。
「爸很生氣,是為了報上的那些緋聞,」她歎一口氣,在大門邊的沙發坐下來。「他說是我對不起你!」
「不——唉!我明天去看他們!」他為難又矛盾地。
「他們回去了!」她自嘲地搖頭。「他們不明白,那些緋聞有幾成是真的呢?這是宣傳世界,要名不要命,可惜大多數人都信白紙黑字,我也不想分辯!」
「為什麼不解釋?」他很意外。
「事實上也是我壞,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她聳聳肩。「紅杏出牆的妻子,是不是?」
他皺眉,低頭無言。無論他處在什麼社會,他拿什麼護照,他生活在如何先進、新潮的國家,他依然是中國人,這一點是永遠不能改變的,他內心仍然存有傳統觀念!
「我願意他們認為我對不起你,」她再說:「事實上,你一直在他們心目中有最好的形象,我不想破壞!」
她內心也有善良、可愛的一面,是不是?只是——人生的事就是這樣,有的地方轉進了死角,就一輩子也轉不出來了。
「該多留他們住兩天!」思烈不知道說什麼好。芝兒的父母對他很好,不能因為芝兒而抹煞了他們對他的感情。
「他們不願意,也不習慣繁華的台北!」她搖頭。
「是他們——要你回美國的?」他突然想起來。
「我自己!」她搖搖頭。「回台北的這些日子我好累,我覺得心境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是你曾經詛咒美國平淡的生活!」他說。
「人是會要的!」她搖搖頭。「沒有今日的累和心境蒼老,我怎能瞭解平淡的好處!」
他很想告訴她太遲了。遲得根本沒有挽回的餘地。他沒有說出來,他不忍再打擊她。
「然而經歷了耀眼生輝的生活,又豈是那麼容易歸於平淡?」他搖頭。
「思烈——」她猶豫著,矛盾著,內心激烈地爭戰著。「只要你肯——我回美國之後一定徹底改變,一次的教訓已經夠了,我不會再錯第二次!」
「我——抱歉,芝兒!」他搖搖頭,誠摯而坦然地望著她。」勉強的感情會很痛苦,我不想再試!」
她失望地呆怔了一會兒。
「我們真是再無希望?」她低聲問。
「芝兒——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他說得困難。或者他也有些瞭解芝兒內心的愛恨相纏,然而誰在感情上不自私?雖然他對芝兒頗有歉意,經過了兩年的痛苦婚姻,他今天才找到幸福,抓牢愛情,他沒有理田為她放棄。最大的原因,他不愛她,或者喜歡過,卻不是愛!「我們是不可能再共同生活的!」
「我明白!我明白!」她黯然點頭。「愛情原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其中沒有憐憫!」
「我——曾經很喜歡你,卻不是愛!」他吸一口氣,勇敢地說了。「我真的抱歉!」
她沉默良久,直到收斂了眼中最後一絲淚影。她是驕傲的,她愛,她卻不能乞憐,她是那麼痛苦,那麼矛盾,她不能恨李穎嗎?她不能忌妒嗎?李穎得到了思烈全部的感情,而她——比乞丐還不如!
「你真的很愛她?」她問。今晚她始終沒有激動,沒有過分的言行,她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她可是終於想通了?終於死心了?
「我願為她放棄一切!」他想也不想地就說,而且肯定、堅決得令人心顫。
「包括事業、名謄、金錢?」她再問。眼中的光芒開始慢慢凝聚。
「是的!」他說:「我曾擁有過一切,可是我不曾快樂!」
「她也肯為你犧牲一切?」她不放鬆。
「感情是互相的,是雙方面的!」他含蓄地,不直接回答。「你為什麼要知道這些?」
「知道多一點才能考慮值不值得成全你們!」她笑起來,笑得非常特別。
成全?思烈以為自己聽錯了,芝兒說成全?
「芝兒——」他激動起來。
「我只說考慮!」她立刻打斷他的話。
「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感激你!」他望著她。芝兒原也是個美麗、單純的女孩子,是他傷了她的心,令她變成如今的模樣吧!愛情有時候不只不可愛還異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