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陌上歸人

第27頁 文 / 嚴沁

    「哦——報上有些隱約暗示的消息,是不是指李穎和你?」她突然問。

    「你也知道?」他問。

    「我有眼睛,能看報的!」她漸漸恢復平日的神態了。「是什麼人在作怪呢?」

    「不知道!」他搖搖頭。

    「你們一定以為是我,可是我可以發誓,我葉芝兒不會這麼鬼祟,若是我,我會正大光明的開記者招待會!」

    「我知道不是你,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是你!」他說。這是真心話。

    「哦——」她相當意外。「不是我是誰?」

    「我總會知道的!」他狠狠地。「我最痛恨暗箭傷人、見不得光的人!」

    「要不要我幫你查一查?」她問。

    「不必!」他冷哼一聲。

    「那——」她站起來,看他一眼。「我走了!」

    拉開門,她大步走出去,她早已獨來獨往慣了,即使在美國時,思烈也對她漠不關心。

    「等著——我送你!」在大門關上之前,他抓著車匙追來。「太晚了!」

    她鼻子一酸,眼圈兒也紅了,她卻立刻戴了太陽眼鏡,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受。

    「明星和太陽鏡是分不開了!」她朗聲說。

    芝兒——唉!

    第六章

    農曆年一過,天氣就變得很暖和了,尤其陽明山上,似乎真的已嗅到春天的氣息。

    怕冷的李穎離開了她的棉被、她的床、她的厚重衣服、她的火爐,像個冬眠的蟲兒,當春天來到,她又活躍起親。

    她又恢復了每天清晨梯田散步,吸收一點清新的空氣和朝陽中的靈氣,她那略顯蒼白、小巧精緻的臉兒也染上了嫣紅,所有的一切都像春草般的欣欣向榮。

    春天將臨,暑假是不是快到了呢?暑假!那會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個轉折點。

    也許因為有了希望,她不再把那些是非、謠言放在心上,隨便讓人家去說吧!既然不能禁止別人不說,沉默不語該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報上影射的寫了幾次,看她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也就無趣地停了手。

    我們有些古老的諺語的確有道理,像這句——謠言止於智者。她不是智者,可是她夠冷靜,能沉默!她的生活過得平穩而快樂,她對所有的一切要求不高,只要思烈伴在身邊就滿足了,真的,因為他,她已再沒有任何爭強好勝的名利之心,甚至於她在打算《陌上歸人》將是她最後一本書。離開台灣之後,她就一心一意的做思烈的好伴侶、好妻子,她不要有任何事來分心,她也絕不願為其他人、其他事去花時間。

    她又繼續寫《陌上歸人》,寫得不快,卻能寫下去。這本書真是隨著她的心情在進展著,她自己也能在寫出來的又字中看到希望、看到美滿、看到幸福。她現在是朝這條美好的路寫下去,她希望現實也一如小說,他們會有一個美滿的結局,會嗎?

    芝兒說大團圓結局太俗氣。俗氣也罷,只要能和思烈在一起,即使目不識丁,即使去做一個無知農婦也無妨,她不在意俗氣,她渴望圓滿。

    寫完一段稿,心情出奇地好,她決定自己到報館去一趟。好久沒見主編了,去問問他對這個長篇的看法也好,也順便拿一些讀者信。

    說去就去,她穿一件窄褲腳牛仔褲,一件白色印深藍字的長袖厚T恤,隨便攏一攏頭髮就出門。

    「回不回來晚餐?」母親追到大門口。

    「我會打電話回來!」她嫣然一笑。

    正好一班公路局班車經過,她跳上車,今天真是一切順利。

    她在計劃著,送完稿之後逕自去思烈那兒,先不給他電話,讓他有意外的驚喜。反正時間還早,思烈就算要上陽明山,打電話去她家也會知道她不在。

    思烈實在是很有分寸的男人,他永遠不會做過火的事,他寧願在外面吃晚餐或自己煎一塊牛排,也不肯輕易做她家餐桌上的不速客,除非得到邀請。不像有些人,見過幾次面就自來熟得像一家人,真叫人受不了!

    ☆☆☆

    李穎到報館裡轉一圈,找不到副刊主編,只好在收發室交了稿,匆匆離開。嗯——她站在馬路上看表,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去思烈那兒會不會打擾他?她知道他要看許多從國外訂回來的學術性書籍,還要預備第二天的課——去吧!如果他沒有空,最多她坐在一邊不出聲,她心中有股奇異的渴望,她要立刻見到他!

    坐計程車到他家,看見他的「保時捷」停在那兒,他在家,她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大廈管理員對她點頭微笑,她來過幾次,他似乎也知道她是女作家李穎,所以對她特別客氣,特別友善。

    走出電梯,望見思烈家的大門居然開著,他在做什麼?知道她要來,開了門歡迎?

    剛想邁進去,聽見裡面傳出一連串女人的笑聲——很熟悉、很愉快的女人笑聲。她呆怔一下,看見芝兒手上捧著一大堆報紙、雜誌、空盒、空罐,從思烈睡房出來,芝兒穿著牛仔褲,上身一件大幾碼男人襯衫——思烈的嗎?頭上包著一條絲巾,那模樣像一個正在打掃屋子的家庭主婦。

    「我如果下定決心,一定會是最好、最稱職、最出色的主婦,信不信?」芝兒笑著說。

    沒有人回答,卻見思烈也捧著一大堆的廢物、舊衣服什麼的從臥室出來。原來——他和芝兒在大掃除,原來是有人在陪他,在幫他。

    李穎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情形,思烈、芝兒不是像水火不相容嗎?怎麼——怎麼——

    然後,芝兒和思烈都看見了李穎,兩個人都變了臉,芝兒是意外兼有些幸滅樂禍,思烈也意外,神情卻是複雜又不安。

    「李穎,怎麼不進來啊!」芝幾把手上的東西扔進一個大竹簍,又用手背抹一抹額頭的汗,今天她臉上也只有淡淡的、含蓄的化妝。「我們正在大掃除,我不幫忙啊,思烈就弄得一塌糊塗,幾個月前的報紙都在!」

    她非常強調「我們」兩個字,是個驕傲的主婦口吻。

    「李穎——」思烈目不轉睛地凝視她。「進來,我預備遲些去你家!」

    他很尷尬,這種情形下又能解釋什麼呢?他真怕李穎誤會,他真怕——李穎神色自然,淡淡地笑一笑,慢慢地走進來。

    「我是送稿,順便來看看!」李穎說。從她平靜的聲音裡,根本聽不出喜怒哀樂。

    思烈也扔開雜物,不理會手上的灰塵,也不管衣服上的骯髒,他大步過來,緊握住李穎的手。

    「你該打電話讓我去接你!」他沉聲說。

    她淡漠地看他一眼,搖搖頭。

    「不想打擾你的工作!」她笑。

    「怎麼說打擾呢?」芝兒又搬一堆東西出來,她忙得非常起勁。此刻她看來和前些日子刻意塑造成的性感偶像不同,至少她是平易和可親多了。「思烈根本沒有事,吃完午飯我們就忙到現在了!」

    思烈皺皺眉,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你——等我換件衣服!」半晌,他放開李穎轉身走進臥室。

    李穎慢慢在沙發一角坐下,目前的情形她不願也幫不上忙,小夫婦倆同心合力地打掃屋子,那是一幅很美、很和諧的圖畫,不該有第三者加進去。

    她——可是第三者?

    她默默地看著芝兒把一竹簍的雜物拎出屋子,渾身是灰、渾身是汗地又走回來。芝兒顯得很快樂、很滿足,一種出汗出力,有愛有恨的真實生活光輝在全身閃耀,那種光輝十分感人,也令李穎非常內疚、慚愧,說不出的不安。芝兒和思烈可是因為她而弄成目前這樣的?真是這樣?

    「李穎,我打算退出影圈了,」芝兒忽然說:「我算定自己紅不起來,我不是真正適合吃這行飯的人!」

    李穎不出聲,芝兒的退出影圈和今天來打掃有關嗎?

    「我預備回美國,再念一點書或做事,」芝兒說:「我總也算是正正式式的大學畢業啊!」

    「為什麼突然有這決定?」李穎問。

    「厭了!倦了!」芝兒用衣袖抹汗。「我有時常常自問:我到底在做什麼?值不值得?」

    「能看開、看透一些事是幸福,」李穎搖搖頭,她忽然覺得芝兒和她之間的敵意淡了。「至於值不值得——我覺得只要自認做得對,得失並不重要!」

    「對極了!」芝兒開心地笑。「我希望從頭來過,我會有機會的,我知道!」

    「我願意祝福你!」李穎站起來。「替我告訴思烈,我還有一點事,我先走了!」

    「李穎,你——」芝兒錯愕地叫。

    李穎已大步走了出去,正好電梯停在這一層,她立刻就落到樓下。

    就在這麼剎那間,她心中有做錯事的強烈感覺。思烈和芝兒之間的恩怨、愛恨,她只知道片面,是思烈告訴她的,再加上芝兒回國後的表現,她就絕對相信了他口中他們之間的一切。然而——真是這樣的嗎?她知道思烈絕不會騙她,可是芝兒的感受呢?芝兒也會有理由的,是不是?看他們夫婦今天這樣融洽地相處,再復合——也不是全無希望,她實在不該——不該全無考慮,無條件地投向思烈。愛情是一回事,道義是一回事,換一個觀點,換一個角度來看。她會不會是介入別人婚姻中的反派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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