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陌上歸人

第25頁 文 / 嚴沁

    她真想大聲疾呼地告訴每一個人,她沒有錯,事情不是那樣的,她——她——可以公開解釋一下嗎?譬如開個記者招待會之類?譬如寫一篇澄清的文章?不?——她立刻又否定這念頭,報上沒有指明是她,讀者也只是猜測,她沒有理由逞一時意氣地把事情弄大,事情弄大的結果可能更糟,她不能冒這個險!

    雖然她走得很慢,也終於是下山了。從山上到山下,她依然解不開心中的結,她依然苦惱、煩悶,她依然覺得好委屈,好無辜,她實在對付不了自己的心思意念,她該怎麼辦呢?

    思烈也許不知道,她該告訴他嗎?兩個人分擔也許好些,然而——他也夠煩了,教書的工作不輕,還要應付糾纏不清的芝兒,別給他增加負擔吧!除非到了那一天,她真正無法忍受的時候!

    走完最後一段路,腳踏在平地上時,她看見坐在田垅上的一個人,思烈。他知道她會走下來?他竟等在這兒?她心中一熱,眼淚忍不往湧上眼眶,那是感動、滿足又委屈的眼淚,他們這樣心靈相通、靈魂相接的愛情竟也不能被祝福,上天是否太殘忍了?

    他穿一條牛仔褲,一件套頭厚毛衣,他用一種深沉瞭解又溫暖的眼光迎著她。看他的眼光,他是已經知道了那件事,他不必說任何一句話,她的心一下子得到鼓勵,得到了支持而平靜下來。

    他是那種強而有力的男人,他絕對有這份令人信服的氣度和力量,那氣度、那力量不因為言語、不因為神情,只是那溫暖的、瞭解的眼光和注視。

    「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她問。不必再提那件事,在他面前,她就平靜了,這真是奇異。

    「你不下來我就上去,」他說得心平氣和,理所當然。那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上,有隱約的笑意。「在半山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你了!」

    「從學校來?」她問。

    「報館!」他淡漠地說。

    「報館?」她問。立刻懂了,他去查那件事,他一定想知道消息的來源,他說過,他不能讓她有一絲委屈。「其實那也不怎麼重要!」

    「若不制止,必定會更囂張!」他冷冷地。「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欺善怕惡!」

    她凝望著他,好一陣子。

    「看見你之前我又悶又煩,又覺得委屈,不安!」她微笑說:「現在我好了,心中一片平靜!」

    他拉她坐在身邊,用手指輕柔地把她的頭髮撥到耳朵後面,手指粗糙,動作卻細緻。

    「我喜歡你有這樣的感覺,」他的黑眸停在她臉上。「能使你平靜,這是我的驕傲!」

    「不要低估自己,世界上只有一個你!」她溫柔地笑。她臉上原有的冷傲已逐漸淡去。

    「我不會低估自己,因為你的緣故!」他說:「我要使自己絕對配得上你!」

    「你會慢慢發現我的好多缺點!」她笑著。

    「缺點也可愛!」他想也不想地說。他的聲音,他的神情,他的聲音裡那種說不出的奇異力量,使任何人都不會否定或懷疑他的話。

    「思烈,你為這件事煩過嗎?」她輕輕搖著他的手臂,倚著他,靠著他。

    這樣的男人是一棵可靠、堅固的大樹,干百年都不會改變的,但願——千百年他們也能相依,相伴。

    「煩沒有用,要解決!」他搖搖頭。「我找到寫那篇稿的人,是個記者,男的!」

    「哦——」她皺皺眉。

    「不是好對付的人,他什麼都不肯說,還反問我是誰,有什麼關係!」他繼續說。

    「你告訴他了?」她問。

    「我這麼傻嗎?」他笑起來。「既然我知道他是誰,總能查出幕後的人!」

    「為什麼要查呢?」李穎搖搖頭。「查出來有什麼好處?」

    「因為我懷疑並非芝兒做的,」他沉思說:「事情鬧出來,對她性感偶像的名聲也不見得有益!」

    「那——會是誰?」李穎呆住了,不是芝兒?

    「當然,也可能是她,」思烈吸一口氣。「有時候發起瘋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思烈,你想她可不可能真和潘少良——」她忽然問。

    「別太天真,葉芝兒是什麼角色?」他不屑地笑了。「我相信潘少良不會這麼傻!」

    「我真不明白芝兒在玩什麼把戲!」她搖搖頭。

    「李穎,」思烈的聲音忽然變了,很認真,很鄭重地。「有件事你考慮之後再回答我,好嗎?」

    「我可以不考慮就回答你!」她閉一閉眼睛,好俏。

    「不,我要你考慮!」他嚴肅地。

    「好!」她點點頭,像個清純頑皮的小女孩。「說吧!」

    「這邊大學一年合同滿了之後,我預備離開,」他凝視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不是回美國,我將去一處芝兒想不到的地方,你——願意隨我去嗎?」

    李穎呆怔往了,他要離開,她願意隨他去嗎?這是什麼問題?他不該這麼問她的,他難道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去的地方不是很進步,很舒服的,」他又說:「不會有很好的享受。會相當苦,而且很悶。我有這麼一個機會,我希望是擺脫芝兒的機會!」

    李穎沒有出聲,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她那小巧精緻的臉也變得嚴肅了。

    「我現在不說是什麼地方,但我對你的邀請是絕對誠心誠意的!」他也目不轉睛地凝望她。「你可以慢慢考慮,然後再回答我!」

    「如果是個邀請,是你的邀請,那麼,我可以現在告訴你,無論這邀請是什麼,我都不必考慮的!」她吸一口氣。「我們說過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何況那只是一處比較落後的地方!」

    「那麼——我們決定了!」他眼中跳躍著喜悅的光芒。「半年後,當暑假開始時,我們就離開!遠離此地的一切!」

    「我會準備和安排!」她肯定地點點頭。「我是指我這一方面的事!」

    「其他的由我辦!」他輕輕擁住她。「李穎,我希望半年後是我們——新生活、新生命的開始!」

    會嗎?新生活、新生命的開始?半年後?

    然而半年,仍有漫長的一百八十天啊!?

    ☆☆☆

    快要過農曆年了,天氣反而沒有前些日子那麼冷,溫暖微濕的空氣在台北盆地上盤旋,是春天的腳步近了嗎?

    思烈駕著他的「保時捷」從陽明山上回家,已是深夜,他卻沒有絲毫倦意。陪李穎父親下了兩盤圍棋,又閒聊了一陣,雖然這都不是他喜愛的事,然而李穎始終伴在身邊,她的微笑,她的凝視,都能令他心中發熱,得到鼓舞。這些日子來,李穎的父母似乎已經接受了他,不是嗎?李穎說過他們只是保守,不是頑固,她是對的!

    現在惟一要克服的困難只有芝兒了。芝兒是不可理喻的,她認為李穎是她報復的惟一對象,她絕對不會放手的,思烈深深地瞭解她的個性。不放手也罷,半年後他帶李穎離開,他不相信芝兒會追到天涯海角,何況那種窮鄉僻壤,喜歡豪華享受的芝兒怎麼肯去呢?

    他在大廈樓下停好了車,電梯把他送回頂樓的家。他用鑰匙開門,一進去就嗅到芝兒慣用的香水味,她又來了?然後,他看見蜷伏在沙發一角,已沉沉睡去的芝兒。

    他習慣性地皺皺眉,走過去推醒她。

    「喂,喂,你醒醒,該回家了!」他不耐兼厭煩地叫。

    芝兒茫然地睜開惺忪的眼睛,望著他好半天,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現在幾點了?你才回來嗎?」她問。聲音是平和中帶著關切,她只化了很淡的妝,看起來很清爽,她原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快十二點了,快回家!」他看看表。「你是明星,你不在意別人的閒言閒語?」

    她沒有出聲,仍舊坐在那兒不動,她那沉靜思考的模樣,和平日的誇張、做作完全不同。

    「你是從她那兒回來?」她輕聲問。她從來不是這麼輕言細語的人,她今晚怎麼變得這麼奇怪?

    「我從哪兒回來你管不著,你走吧!」他冷冷地。

    她微微皺眉,眉宇之間閃動的竟是憂鬱。憂鬱?沒看錯嗎?她是葉芝兒啊!

    「思烈,坐下來談一談,好嗎?」她說。聲音裡的感情十分複雜。「我等了你整個晚上!」

    「我明天早晨有課!」他不情不願地,能談出什麼結果呢?她永遠不肯放過他的!

    「十二點半我一定走!」她坐直了。她看來很有誠意,絕對難得的誠意。

    「好吧!你要談什麼?」他遠遠地在她對面坐下來,他眼中有著戒懼,芝兒以往的一切,令他難以信任她。

    「我想回美國,我對此地的一切厭倦了!」她說。聽得出來,這不是一句氣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思烈呆住了,她想回美國?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告訴他?她要回去根本是很簡單的事,她已有那邊的綠卡,她可以隨時買了飛機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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