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我們的身子都有些發僵,兩個孩子睡眼惺忪。我把她們攙下車,當我轉過身來的時候,看到康南站在我的身邊。在昏暗的光線下,我看得不很清楚,不過我確實知道,他見到我十分高興。他拉起我的手,親切地緊握著。
這時,他說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我一直很焦急。我設想了各種不幸的情況。我多麼希望來這裡的時候親自把你帶來。」
我想:他的意思當然是指阿爾文。他不是真的在對我說話。
但是他在笑嘻嘻地望著我,我感到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我開始說:「孩子們……」
他微笑地低頭看阿爾文。
「您好,爸爸,」她說,「到這兒來與您在一起真太美啦。」
他把一隻手放在她肩上,她幾乎是懇求似地仰望著他,彷彿在要求他親吻她。那似乎是過高的要求了。
他只是說:「阿爾文,你來了,我很高興。你在這兒會感到有趣的。」
這時我把吉利拉向前來。
「什麼……」他開了腔。
「我們不能把吉利扔下,」我說,「你知道,你允許我教她。」
他猶豫了片刻。接著他看著我大笑起來。我知道,在這時,他見到我——我,而不是別人——是多麼高興。只要我本人來了,他是不會計較我帶誰來。
毫無疑問,當我走進艾麗斯原來居住的房間時,我覺得猶如進入一個幻境。
在以後的兩個星期裡,我彷彿把冷酷嚴峻的現實世界置於腦後,而踏進一個我自己創造的世界,我所渴求的每一件東西都歸我所有。
從我一到彭蘭德斯托莊園起,我就不再是被當作一位家庭女教師來看待,而是當作一位客人看待了。幾天之後,我已經在這點上失去了敏感性;當把它拋開之後,我就像那個在鄉村教區牧師住宅與父親和菲利達一起享受生之快樂的興高采烈的姑娘一樣。
我被安排在阿爾文隔壁一個舒適的房間裡,當我要求把吉利放在我身邊時,這也照辦了。
彭蘭德斯托是個充滿魅力的邸宅,建於伊麗莎白時代。它幾乎與梅林山莊一樣大,人們在裡面很容易轉向的。
我的房間很寬敞,有柔軟的窗座,上面蒙著天鵝絨套子,窗簾是深紅色的。我睡的床是一張四柱臥床,上面掛著繡花錦帳。地毯也同樣是深紅色的,即使在敞開的壁爐裡火不很旺,這也必然給房間裡帶來一種溫暖的感覺。
我的拎包送到房裡來了,就在我凝視著藍色的火焰竄向乾柴的時候,一個女僕著手解開拎包。
女僕把我的東西放到床上的時候,她行了個屈膝禮,問我是否可以把東西放到別處。這不是對家庭女教師的禮節,我想。戴茜和基蒂對我儘管是客氣和友善的,但她們也沒有像這樣隨時準備著來伺候我。
我說我自己把東西放到別處好了,只是想要些熱水洗沐。
「在樓梯平台的盡頭有個小洗澡間,小姐,」她告訴我,「我帶您去看看,再頭些熱水到那裡好嗎?」
我被帶到洗澡間,裡面有個大浴缸,還有個坐浴浴盆。
「艾麗斯小姐結婚和去世前造的這個洗澡間。」她告訴我。帶著一點吃驚我記起來了,我是在艾麗斯的故居裡。
我洗了澡,換上了連衣裙——我穿上淡紫色布連衣裙——便去看阿爾文。她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於是我離開了她。吉利也在她的房間睡著了。當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把我帶到洗澡間的那個女僕走進來說,特裡梅林先生吩咐,在一切安排停當的時候,就要我到藏書室去會他。
我說安排好了,於是她便帶我去見他。
「在這兒見到你實在高興,利小姐。」他說。
「帶著女兒在這兒,對你來說是適意的——」我開了腔。
他笑著打斷我的話:「我是說,在這兒見到你我很高興,利小姐。我確實是這個意思。」
我滿面羞澀,說道:「你太客氣了。我把孩子們的一些書也帶來了……」
「讓我們給她們一個小小的假期,怎麼樣?功課嘛,既然你這麼說,那是必得上的了,但是需要她們整天坐在課桌邊嗎?」
「在這樣的場合,我想她們的課程可以減少一些。」
他走過來,站在我身邊。「利小姐,」他說,「你討人喜歡。」
我吃驚地往後一退,他接著說:「我很高興你來得這麼準時。」
「這是你的命令。」
「我並沒有命令的意思,利小姐,僅僅是請求。」
「但是……」我開始接過話頭;我心中忐忑不安,因為他似乎與我過去知道的那個人迥然不同。他幾乎成了陌生人——一個對我的吸引力不小於那個康南·特裡梅林的陌生人,一個微微使我害怕的陌生人。因為我對自己沒有把握,對自己的感情沒有把握。
「逃出來了,我是多麼高興,」他說,「我想你也一定如此。」
「逃出來……從什麼地方?」
「從死亡的鬱悶中逃出來了,我痛恨死亡。它使我精神上感到壓抑。」
「你指的是托馬斯爵士。但是——」
「噢,我明白。不過是一個鄰居。但是,它的確仍然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正想擺脫一下。我是多麼高興你來到了我的身邊……帶著阿爾文和另一個孩子。」
憑著一時興奮,我說:「我希望你不要認為我帶著吉利弗勞爾是一種冒味的舉動。要是我不帶她來,她一定會傷心的。」
這時,他說了一旬使我莫名其妙的話:「我可以理解,如果非得離開你不可,她會傷心的。」
我很快說道:「我想孩子們該吃點什麼東西了。她們疲乏了,現在正在睡覺。不過我覺得她們在上床之前,需要吃些點心。對她們來說,這是困乏的一天。」
他揮揮手。「你想給她們吃什麼就要吧,利小姐。照看了她們之後,就來和我一道吃飯。」
我說:「阿爾文跟你一道吃飯……不是嗎?」
「她今晚太疲倦了。我們單獨一起吃。」
於是,我給孩子們要了食物,接著我與康南一道在冬天的起居室裡吃飯。和這個男人一起在燭光下用餐,這是一次奇異而又愉快的經歷。我不斷告誡自己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說夢想是由什麼東西組成的話,這便是。
他談了很多話,那天晚上根本不存在沉默寡言的康南的跡象。
他告訴我有關這幢邸宅的情況,這府邸按E字形建成,作為對女王的禮讚,建造這個府邸正在她執政的時期。他畫了這個形狀給我看。「兩個有三堵牆的院子」,他說,「和一個凸出的中心建築,如果你能聽懂的意思的話。我們現在就在這個中心建築部分。它的主要特色是有大廳、樓梯、畫廊有及象冬季起居室這樣一些較小的房間;我想你會同意,這些房間供少量人居住是很理想的。」
我說,我認為這是一幢可愛的房子,而他擁有兩處這麼富麗堂皇的府邸是多麼幸運。
「石牆並不會帶來快樂,利小姐。人們在這些牆裡所過的生活本身才是極是重要的。」
「不過,」我反駁道,「一個人生活在這樣可愛的環境裡總是頗為愉快的。」
「我同意這種看法,你認為我的兩個家都那麼可愛,我說不出該有多麼高興。」
我們吃過飯後,他帶我到藏書室,問我是否願意與他對弈。我答應樂於從命。
我們坐在那個華美的房間裡,上面有雕花的天花板,下面有很厚的地毯,房間裡點著燈,燈盞是東方出產的、製造得十分精巧的彩釉瓷器。我比在夢中所體驗過的更加快樂。
他已經在棋盤上擺出象牙棋子,我們便靜靜地下起棋來。
這是深沉的、令人愜意的寂靜,或者對我來說似乎是這樣的。當我望著康南在象牙棋盤上的有力而又瘦削的手指時,我知道我永遠不應當忘記那搖曳的火光,不應當忘記那看上去像是屬於路易十四時代的鍍金鐘的滴答聲。
有一次,在我皺著眉頭集中思索的時候,我意識到他的眼睛盯住我,又突然抬起。我的目光與他凝視的目光相遇了。那凝視目光帶有樂趣的推測。那時,我想:他要我來是有目的的。這目的是什麼呢?
我驚愕得哆嗦起來,但是過份的高興,反使我難以保留住那份情緒。
我走自己的棋子,他說:「啊!「然後說,「利小姐,噢,我親愛的利小姐,我想,你已經逕自走進我給你設下的陷阱了。」
「噢……不!」我嚷了起來。
他移動了一個馬,這一下就直接威脅到我的王。我忘了那匹馬。
「我相信這是……」他說,「噢,不完全如此。將軍,利小姐。但是不能將死。」
我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不在棋局上。我急忙要解救自己,但是來不及了,每動一步,那不可挽回的敗局就愈加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