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米蘭夫人

第40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康南心不在焉。我很少見到他,不過當我見到他時,他彷彿簡直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我想他是在考慮這件事對他意味著什麼。如果他與特雷斯林夫人一直是情人,那麼現在阻礙他們合法結合的障礙已不復存在了。我曉得這種想法許多人心裡都有,只是誰都沒有點破而已。我揣測波爾格雷太太會認為在托馬斯爵士屍骨未寒時就這樣匆忙結合是不祥的,要等到死者入土幾個星期後才為相宜。

    波爾格雷太太把我叫到她的房間。我們喝了一杯格雷茶,茶裡加了一匙我送給她的烈性威士忌酒。

    「真是一件嚇人的事情,」她說,「托馬斯爵士竟然死在聖誕節;儘管不是聖誕節這一天,而是在節禮日的早晨。」她以略為寬心的調子補充一句,彷彿這就使得情況稍稍不那麼駭人聽聞了。「想想吧,」她接著說,又回到她原先那種憂慮的狀態之中,「我們的家是他最後停歇的地方,我做的食物是最後經過他的嘴唇的!葬禮辦得快了一點,小姐,你不是這麼看的嗎?」

    我開始掐指計算起天數來了。「七天。」我說。

    「他們還可以把他存放得久一點,因為這是冬天。」

    「我猜想他們以為越早了結這件事,就能越早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看上去她倒的確是被震驚了。我想她認為向任何想盡快擺脫憂傷的人提出那種建議都是失禮的,或者是不祥的。

    「我不知道,」她說,「你是不是聽到活埋人的傳說。我記得好多年前,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一次天花流行。人們慌成一團,埋葬得很快。據說有些人給活埋了。」

    「毫無疑問,托馬斯爵士是死了。」

    「有些人好像死了,其實並沒有死,不過,七天的時間儘夠說明情況了。你和我一道去參加葬禮好嗎,小姐?」

    「我?」

    「為什麼不行?我認為我們應當對死者表示應有的尊重。」

    「我沒有喪服。」

    「我的天啦,我來給你找一頂無邊女帽。我給你一塊黑紗,縫到你的斗縫上。你像到教堂去那樣是不行的,你是這裡的家庭女教師,那樣做也不對……他們有許多朋友參加葬禮,梅林教堂會擠得滿滿的。」

    於是就這樣決定了,我要陪波爾格雷太太去教堂的墓地。

    我出席了托馬斯爵士的葬禮。

    這是個給人以深刻印象的場合;這個葬禮是盛大的,符合在公爵領地的特雷斯林家族的地位。黑壓壓的一大群人來送葬,不過我和波爾格雷太太只是在遠處徘徊。對此我挺滿意,她倒是感到遺憾。

    看到死者的寡婦披著飄垂的黑紗,這對我來是說足夠的了,然而她看上去還像過去一樣美。她的可愛的臉蛋剛剛能從飄垂的黑紗裡露出來,這黑色就像聖誕節舞會那天晚上她身上的綠色和紫色一樣於她合宜。她體態優美地輕移蓮步。她裹在黑紗裡比以前穿顏色鮮艷的衣服顯得更加苗條——具有強烈的嬌柔感和吸引力。

    康南在那兒,我認為他看上去是那麼高雅出眾。我想揣摩他臉上的表情。以便進而探索他的內心。但是,他決心向全世界掩蓋這些感情;我想,在這種情況下,那樣也好。

    我注視著那輛由飄動著的黑色羽毛裝飾起來的靈車,然後看到了覆蓋著深紫色和黑色的天鵝絨棺衣的棺材,由六個抬棺人抬著進入教堂。我看到一堆堆花朵,送葬者穿著死一般的黑衣,唯一不同顏色的是婦女們拭淚的白手帕——手帕都鑲著寬黑邊。

    冷風驅散了霧氣,當棺材放進墓穴的時候,冬日的燦爛陽光照在棺材的鍍金錶層上。

    教堂的墓地一片深沉的寂靜,只有海鷗急促的叫聲偶爾劃破寂靜。

    送葬儀式結束了,送葬的人們,包括康南、塞萊斯蒂尼和彼得,都坐上了他們的四輪馬車,馬車向特雷斯林府邸迤邐駛去。

    我和波爾格雷太太回到梅林山莊,到家時,她又堅持像平時那樣喝杯茶,再來一些點心。

    我們坐在那裡喝著茶,她的眼睛閃閃發光。我知道她覺得很難控制自己的舌頭。但是她對這種死亡會給我們梅林山莊所有的人帶來什麼影響卻絕口不提。她對死者的尊敬是如此超乎尋常的。

    托馬斯爵士沒有被人遺忘。在以後的幾個星期裡,我常常聽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波爾格雷太太,在有人提起特雷斯林一家人的時候,總是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但是她的敏銳目光充滿了警告。

    戴茜和基蒂就不那麼謹慎了。她們早晨給我送熱水來的時候,總是滯留片刻。我有點狡猾,我認為。我渴望瞭解人們在談論什麼,但是我不想直接發問,卻希望設法從她們的口中掏出話來。我覺得自己似乎是這樣做的。

    的確,她們並不需要很多的鼓勵。

    「我昨天見到特雷斯林夫人。」一天早晨,戴茜告訴我,「她看上去並不像一個寡婦,雖然穿著喪服。」

    「噢?怎麼見得呢?」

    「這難道還用問我,小姐。她臉色蒼白,也沒有笑容,但是從她臉上我看出點眉目……如果你確實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恐怕還不明白。」

    「基特跟我在一起。她也是這麼說的。她像是正在等待,可心可意地,因為她不用久等了。雖說只要等一年,那對我可也夠長的啦。」

    「一年?幹什麼?」我問道,儘管我對幹什麼是非常清楚的。

    戴茜望著我,格格地笑著。

    「他們見面的次數太多了是不行的。對嗎,小姐?說到底,他是死在咱們這裡的……幾乎就在咱們的門口。這看起來差不多是他們巴不得他這樣呢。」

    「噢,戴茜,那是荒唐的。誰能這樣做呢?」

    「噯,還是等你明白過來再說吧,大概差不多。」

    她的話越來越出格。我就用「我得趕快,看樣子我起晚了點兒」這句話把她打發走了。

    她走了以後,我想:原來人們對他們有所議論,說是他們倆希望他死的。

    只要人們所說的僅此而已,那也沒有多大妨害。

    我考慮,他們現在得多麼小心謹慎啊。我記得聽菲利達說過,戀愛中的人們的行為就像駝鳥那樣首尾不能相顧。它們把頭埋進沙裡,見不到任何人,於是就認為沒有人見到它們。

    但是,他們兩個不是年輕、缺乏經驗的戀人。

    是的,我痛苦的思索著,他們顯然飽經世故,對自己身邊的人們,他們暸如指掌,會謹言慎行的。

    那天上午,當我在林間時,我聽到附近的馬蹄聲,然後聽到特雷斯林夫人說:「康南!噢,康南!」

    那麼,他們會了面……離家這麼近會面肯定是愚蠢的。

    林中傳來他們的交談聲。樹木遮擋著我,但是他們的談話還是斷斷續續地傳進我的耳鼓。

    「琳達!你不應當來的。」

    「我知道……我明白……」她的聲音低下去,我聽不到其餘的話了。

    「送那封信……」那是康南的聲音。他的聲音我聽起來要比她的清楚些,也許是因為我對他的聲音太熟悉的緣故。「你的送信人會被一些僕人看見的。你知道,他們會說長道短的。」

    「我曉得,但是——」

    「這封信是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早晨,我只好馬上把它拿來給你看。」

    「這是第一封嗎?」

    「不,兩天前就有一封了。這就是我非得見你不可的原因,康南,不管怎麼……我害怕。」

    「這是惡作劇,」他說,「別理會它,把它拋到腦後吧。」

    「看看信吧,」她嚷道,「看看吧。」

    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康南說:「我明白了。現在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馬匹開始挪動步子。一瞬間,他們就可能來到我所在的這塊地方。我趕快從林中跑開了。

    我心神不寧。

    那天,康南離開了梅林山莊。

    「被叫到彭贊斯去了,」波爾格雷太太對我說,「他說他也說不定在外面要呆多久。」

    我懷疑他的突然離開與特雷斯林夫人那天上午在森林中給他帶來令人不安的消息有關。

    幾天過去了。我和阿爾文恢復了上課,吉利也到書房裡來了。

    我在給阿爾文上課的時候,便給吉利佈置一點作業,諸如讓她試著在一盤沙裡或石板上拼字,或是數算盤上的珠子。她對做這些作業挺安心,我相信,她與我在一起是快樂的,從我這裡她得到一定的安慰,有安全感。她曾經信賴艾麗斯,現在把這種信賴轉移到我身上了。

    對於吉利也來上課,起初,阿爾文反對過。但是,我指出對那些不及我們幸運的人應該仁厚,終於我喚起了她的同情心,於是她讓吉利呆在書房,儘管還有點不那麼樂意。不過,我注意到她不時向那個孩子看上一眼,我肯定至少她對小吉利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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