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我想她該會認識回家的路吧。」我說。
「我的天哪,那當然羅。這裡的樹林,沒有哪一處阿爾文小姐不熟悉。噢,你還弄到了一枝水蘇花。噢,那很好。」
「阿爾文小姐摘的,她非要插進我的扣眼裡不可。」
「啊,是這麼回事!你們已經成為朋友了。」
「我聽到小姑娘吉利在樹林裡唱歌。」
「是這樣的,她常在林子裡唱歌。」
「我喊她,可是她不肯來。」
「她像一隻小母兔那樣膽小。」
「好,我想,我得走了,再見,索迪太太。」
「再見,小姐。」
我走上環形車道,從紫陽花和倒掛金鐘屬植物旁經過。我的耳朵竭力搜尋著歌聲,但是除了林叢中偶有什麼小動物發出聲響外,便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我到家時又熱又累。我徑直朝房間走去,拉鈴要水,當我洗沐罷,梳了頭,走進書房時,午後茶點已經備好等我了。
阿爾文坐在桌邊;她看上去一本正經,絕口不提我們下午的歷險,我也沒有提及。
茶後,我對她說:「我不知道別的女教師給你訂過些什麼章程,不過我建議我們上午上課,午飯和午後茶點之間休息,然後再從五點學到六點,這時我們要在一起閱讀。」
阿爾文並不回答;她全神貫注地端詳著我。
然後她突出問道:「小姐,你喜歡我的名字嗎?你是不是認識別的叫阿爾文這個名字的人?」
我說我喜歡這個名字,從未聽說過有人也叫這個名字。
「這是科尼什語,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不清楚。」
「那麼,我就告訴你。我爸爸會講、會寫科尼什語。」她提到爸爸時陷入了沉思。我想:他至少為她所仰慕,她急於得到他的指教。她繼續說道:「在科尼什語中,阿爾文的意思是小艾麗斯。」
「噢!」我應聲答道,聲音有點震顫。
她走到我的面前,雙手放在我的膝蓋上,仰望著我的臉,莊重地說道:「你瞧,小姐,我媽媽名叫艾麗斯,她已經不在了。不過我的名字還是隨著她,那就是我叫小艾麗斯的原因。」
我站了起來,因為我再也忍受不住這孩子的凝視了。我走到窗邊。
「瞧!」我說,「兩隻孔雀到草坪上來了。」
她站在我的肘邊,說道:「它們來要吃的,貪心的東西!戴茜快給它們送豌豆來了,它們可清楚哩。」
我並沒在望草坪上的孔雀。我此刻記起火車上的那個人的嘲笑的目光,他曾經提醒過我,要當心艾麗斯。
第二章
我到梅林山莊的第三天,家主歸來了。
就我的職責而言,我已經進入常規了。阿爾文和我每天早餐後就開始上課。除了她還想用提問來使我難堪(我知道,她巴不得我答不上來)以外,我發現她是個好學生。倒不是她想討好我;而是她對知識的渴望如此強烈,可以說是達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我認為在她頭腦裡有某種秘而不宣的計劃,假如她能將我的知識都學到手,她就能對她的爸爸提出這個問題:既然小姐沒有什麼可以教我了,把她留在這兒還有什麼必要呢?
常常想到這樣一個故事:聽說有些家庭女教師晚年的幸福往往得益於那些在過去孩提時代受教於她們的人。我絕不會有這等好運——至少就阿爾文而言。
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及艾麗斯的名字,我就吃驚不小。白晝一過,我感到這個宅子到處都是可怕的幽靈。那當然都是幻覺。在火車上遇見的那個人以及他的具有預見性的談話是不祥之兆。
我獨自呆在房間裡,這時宅子裡靜悄悄的,我實在奇怪:艾麗斯死於什麼原因呢?她一定是個十分年輕的婦女。是這樣,我自言自語,因為她是個新亡的人——一年時間畢竟不算太長——她的靈魂彷彿仍在這兒出沒。
夜間我會醒來,諦聽我認為是聲音的一切動靜,這些聲音如泣如訴:「艾麗斯,艾麗斯,艾麗斯在哪裡?」
我走到窗前,側耳傾聽,那私語聲像是由空中傳來。
戴茜,像她妹妹一樣,都不是什麼具有想像力的人,當她第二天早晨給我送熱水來的時候,她就對我的幻覺做出解釋。
「小姐,昨天夜裡你聽到古老梅要海灣的濤聲了嗎?整夜地西斯……西斯……西斯……喔……喔……就像兩個長舌婦在那兒喋喋不休地談話。」
「呃——對的,我聽到了。」
「就像在某些晚上海水翻騰,風從一個方向刮來。」
我嘲笑自己。對每件事情都只有一個解釋。
我對這個家裡的人逐漸有所瞭解。有一天塔珀蒂太太把我叫去喝一杯她的歐洲防風酒。她希望我在這裡感到舒服;然後便向我談起她討厭的那個人——塔珀蒂。因為他眼愛盯著、手愛摸著處女——越年輕越好。她怕基蒂和戴茜像她們的父親。這是一件遺憾的事,因為她們的母親,根據她自己的看法,是一個敬重神明的人,在梅林教堂,每個禮拜天的早上和晚上都會看到她。現在姑娘已經長大成人,她不但要考慮喬·塔珀蒂是否會追求從農舍裡走出來的塔利太太,而且要考慮戴茜在馬廄裡與比利·特裡海或是基蒂與來自威德登山莊的小聽差在幹什麼。這對於一個敬神的婦女來說實在是艱辛的生活,她只想幹正經事,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我去看門房裡的索迪太太,聽她談談她的三個兒子以及他們的孩子。「我從來還沒有見過這樣讓腳趾戮破長統襪的人。讓腳趾不戮出來是誰都得干的活計。」
我急於瞭解的是我所住的這個家,對縫補襪子的複雜事兒不感到怎麼有趣,因此我並沒有經常去拜訪索迪太太。
我有時想抓住吉利,跟她談談;不過儘管我時常見到她,卻一次也沒能如願。我喊她,但這一喊反而使她跑得更快。每當我聽到她那柔和的低唱時,沒有一次不被深深觸動。
我應當為她想想辦法,我對這些鄉下人很惱火,只因為她不像她們,他們便認為她是瘋子。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和吉利談談。我想透過她那雙藍眼睛茫然若失的凝視發現她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她對我感興趣,我相信通過某種方式,她已經發覺我對她也感興趣。可是她害怕我。在什麼時候,一定發生過什麼事情嚇壞了她,因為她是那麼反常地膽怯。如果我能發現這個原因,如果我能讓她明白至少我身上沒有什麼可讓她害怕的,我相信我便能幫助她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
在那些日子裡,我認為我對吉利比對阿爾文想得更多,至少平分秋色。後者在我看來只是個刁鑽古怪、嬌縱成性的孩子,這樣的孩子有成千上萬。我感到名叫吉利弗勞爾的孩子則是獨特的。
要與波爾格雷太太談談她外孫女的情況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是那樣一個因循守舊的女人。在她腦海中,一個人要麼就是神志不清,要麼就是心智健全,至於心智健全的程度,就要決定於與她自己的性格是否一致了。因為吉利在任何一點上都不同於她外祖母,她因此就無可挽回地被認為是古怪的。
所以,雖然我的確提出過這個問題與波爾格雷太太討論,但是她冷漠地緘默不語,她那副面孔的表情就告訴我不要忘記:在這兒我的職責是照管好阿爾文小姐,吉利可與我無關。
康南·特裡梅林回到梅林山莊的時候,情形就是如此。
我的眼光一落到康南·特裡梅林身上,他就在我的內心激起感情的漣猗。其實,在見到他之前,我就知道了他的到來。
他是下午到達的。阿爾文獨自走開了,我在出去散步之前,要了些熱水洗沐。基蒂送來熱水,她一進房我就注意到她的變化。她的黑眼珠閃著光輝,嘴唇似乎有點嘻開。
「主人回來了。」她說。
我竭力不使自己現出稍許不安的神情;這時,戴茜把頭探出門外。姊妹倆看上去很相似,她們都有某種使我不快的期待情緒。我認為自己理解這些活潑的姑娘的面部表情。我懷疑她們沒有一個是處女了。她們的活生生的神態舉止有所暗示,我曾見到她們與馬廄裡的比利、與從村子裡來這兒幹活的男僕們扭在一起的親暱情景。她們在異性出現時就發生微妙的變化,我理解那意味著什麼。我料想人人對主人都是敬畏的,而她們對主人歸來則表現出激動的情緒,使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因為抱有這樣的看法,我略感厭煩,不僅是對她們,也包括對我自己。
那麼他是那種人嗎?我對自己發問。
「他是半小時前回來的。」基蒂說。
她們帶著揣度的目光審視著我,我又一次認為,我猜透了她們的心思。她們很清楚在我這裡不存在任何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