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沈亞
月光照耀著白雲山山頂的小山洞,這是他們幾年來的住所。山洞看起來很小,但其實裡面別有洞天,師傅跟師兄在山洞口做了木門,山洞裡面也佈置得頗為素雅,就算在嚴冬裡,他們三個人躲在山洞內生火也不至於感到寒冷。
這些年來,除了莫三師叔剛開始時來過幾次要求師傅把她交出去之外,他們過著真正隱居山林的生活,日日雲淡風輕的生活幾乎快悶死她了。她一直期待著可以離開這裡,而今,那樣的時刻終於來到。
月光下,她凝視著山洞前的墓碑,眼前彷彿又出現老人溫柔的微笑、和藹寬容的臉龐。
自始至終,她沒有流過半滴眼淚,相反的,她心中的恨意越來越強烈……如果不是白雲學苑那些欺人太甚的可惡傢伙,她的師傅又何至於孤單被留在這山頂上?
她想起了莫三先生那張咄咄逼人的嘴瞼,想起過去學苑裡那些孩子們對她跟木長青的嘲笑,想起了宗人鳳那張偽善得扭曲的臉龐。如果這些人都還好好的活著,她的師傅為什麼要死呢?
她的師傅既然已經死了,她又怎能讓他們好好的過日子!
復仇之火熊熊燎原,她幾乎想立刻轉身往山下衝,但卻有什麼東西拉住了她;她像是中了定身術一樣無法移動腳步,因為她知道只要跨出這裡一步……只要跨出這裡一步,她就要跟這個地方永別。
背對著師傅的墓碑,背對著山洞小小的木門,心裡有某種聲音尖叫著想留下;她知道,只要她想留下,木長青便會在這裡陪她終老,他們可以在這裡無憂無慮、安安靜靜地過一生。
那會是很美好、很幸福的生活,她知道,她真的有機會擁有那種幸福,只要她現在不走……
山洞裡背對著她的男人是她這一生最愛的人吧?她幾乎可以這麼肯定了。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待她更好。一個女人所求的下就是這樣嗎?多麼想就這樣說服自己,留下吧,不要再去想報仇,讓心頭上那血腥的痕跡淡去,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不要再跟這個世界過不去了。
為什麼她做不到?
她用力抱緊自己下斷髮抖的身體,內心的怒氣像浪濤一樣下斷翻滾、掙扎。
她的眼睛轉成火紅,嗜血殘忍的念頭一再湧入她腦海中,叫那些平靜、那些幸福都去死吧!在她的怒火平息之前,她將永下得安寧!
她不能留在這裡……繼續留在這裡她會發瘋的。她一定要做些什麼……一定要!
月光下,她的眸子轉成野獸般的火紅色,回頭再望一眼那孤零零的墓碑——她飛身縱起,往山下直撲。她的血液沸騰了,體內嗜殺的惡魔全數甦醒。是封印解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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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的赤紅色眸子在夜裡窺探著……月夜蒙上了陰影,皎潔雪白的月光黯淡了。
那雙魔眼虎視眈眈,悄悄地凝視著,是復仇者的眸。
遠處傳來雪狼淒厲殘酷的呼叫聲,腥甜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多年多年以前,也在這樣一個夜裡,她也曾在某人的窗外窺視著……
她的嫉護猶如野火燎原,她的護恨強烈得幾乎撕裂了她。
當時她不斷地想著: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的話,大師兄就會屬於自己了。
那個該死的、甜美得人見人愛的小女子是多麼凝眼的存在,使得從來都不動凡心的辜大師兄也受不了誘惑。他們背地裡偷偷來往著,學苑裡到處都有他們留下的齷齪痕跡。
她不能容許,絕不能容許自小一起長大的大師兄被那女人搶走;於是,就在這樣一個夜裡……她放火燒了那女人的屋子,而自己就躲在屋外興奮地聽著她淒厲的哭叫聲……
也是這樣的夜。
只可惜燒死那個女人之後,辜大師兄卻依然不是她的。他經常用一種奇特的眼光打量著她,什麼話也不說;那是一種悲憫的眼光,就像看到一個異類、怪物似的同情眼光。
於是她開始在夜裡梳頭,就像那個女人常做的,夜裡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自己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嘴裡輕輕哼著歌,讚美自己的美麗容顏。
她多想變成她……
於是,也在這樣一個夜裡,她的屋子也起火了,燒去她苦心照料的美麗秀髮,燒去她那張平凡無比的臉孔。
原本她是可以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彷彿在火光中看到了當年被自己燒死的女人。她嚇傻了!那雙在火光中依然顯得如此清澈明亮的眸子、那頭即使在火光中仍顯得那樣柔美漆黑的長髮……她不服氣!竟然連—個死人也來嘲笑自己!
她寧死也要跟那女人糾纏下去!有她在的一天,她絕不許、絕不許任何女人親近辜大師兄——就連那個小女孩也不許。
然後,辜大師兄闖進來了,如她所願的像個英雄一樣出現在她跟前,他的眉毛鬍子全都著火了,可是那張俊逸好看的臉還是跟當年一模一樣,他朝她伸出手,他抱住了她,那是她畢生的心願;只是用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跟一頭長髮,她終於換來了美夢成真的一刻。
她的英雄、她的王子、她的夢想、她的幸福全都在那一瞬間實現,就在像這樣的夜裡。
「唉……如果不是我辜大師兄,你早就死了,你還不明白麼?」宗人鳳端坐在鏡台前梳理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烏絲,對著窗外那雙魔眼歎息似的說道。
「不。」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冷笑。「你說錯了,應該說如果沒有我師傅,你早就死了才對。」
宗人鳳梳理頭髮的動作停了,她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豆大的淚珠刷地滑落臉龐。「你是說……」
「我師傅死了。」擁有赤紅色魔眼的女子冷冽地笑了,笑容浮現在她那絕色美顏上,卻冷若冰霜。「莫三師叔的徒弟們我也都料理好了,只可惜沒找到莫三師叔。剩下要料理的就只有你了。」
「死了……辜大師兄死了……」宗人鳳喃喃自語地說著,淚珠與梳子一起跌落地上,也在這樣一個夜裡,她已經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的英雄、她的王子、她的夢想、她的幸福全都在那一瞬間破滅。
火,又燒了起來,熊熊火光沖天而起,繚繞著幾十年來的愛恨情仇,那無人得以知曉的秘密。
像某種詛咒似的都在這問廂房,宗人鳳端坐在鏡台前無聲地哭泣著,哀哀切切,了無生機。
所以當年的小女孩狠狠地瞪著那有著平凡面孔的女人說:你根本不是好人,你只是看起來像個好人,其實你很壞,你跟我一樣那麼壞。
來自魔界的魔物,從來不會誤認自己的夥伴。
她的復仇,完成了。
這種感覺太令人滿足了。
火舌沖天的瞬間,她可以感覺到某種神秘的物質進入了她的體內,宗人鳳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而她卻越來越強壯。那比吃了什麼靈丹妙藥都還令人興奮。她的眼光炯炯有神,體內充滿了力量。
她「吃掉」了他們的魔性。
多令人上癮的刺激感。
她……幾乎無法自制。
於是她笑了,充滿力量的感覺太美好!她變得無所不能、她超越了一切存在。火紅兒銀鈴般的笑聲在大火的夜裡顯得詭譎,聽到的人們全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他們驚愕地停下了手邊正在做的事,側耳傾聽那來自魔域的笑聲,如此富有磁性、如此的令人著迷……
她終於變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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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回來的。
當她冷冷地飛身離開的時候,山洞裡的他如此苦澀地想著。
要相信她,要相信自己跟師傅這十年來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她只是需要冷靜……她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而已。
可是當白雲學苑的燈光亮起,遠遠地,他聽到學苑裡的人驚惶失措地四處奔跑,然後他看到了火光,他的希望終於還是破滅了。
火紅兒根本不打算再回山上,於是他在離山必經的小徑上靜靜地等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自己更憔悴、更蒼老一些,
終階,他看到了她,那條即使日日夜夜都望著,也都還望不夠的火紅色影子。
「師妹,你去哪了?」
紅色的身影停了下來,月色之下,她皎潔如玉的臉龐顯得如夢似幻的美麗,美得那樣虛幻,美得彷彿不曾存在。
木長青已經在那裡等了她很久很久,只是當見到她滿手的血腥時,他的心仍忍不住抽搐——她終究還是做了,終究還是報了這些年的仇。
「哼,放心吧,我沒殺他們,再怎麼說大家也是師兄妹一場。」她嬌笑著舔著自己手上的血跡。「我只不過是毀了阿蕙那張最引以為傲的臉、廢了莫三師叔兩個徒弟的四肢,還有——我又燒死宗人鳳一次,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