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沈亞
「你——」
「我怎麼樣?師兄要是覺得我殘忍,不如我現在立刻回去殺掉他們,免得他們—世受苦。」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嘿!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知道咱們木宗師到底是怎麼想的?」
「師傅才剛過世,你就大開殺戒,難道你真的只是在等這一天?」
「是呀。」她竟說得毫無愧色。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與師傅對你十年的——」
「夠了!不要再說那些陳腔濫調!」火紅兒厭惡已極地怒視著他。「你們滿心以為自己可以『感化』我,感化我什麼?我天生是魔!是你們偏偏要我當個人!如今確定我不能讓你們稱心如意,便拿那些陳年往事想來牽制我?什麼十年養育、什麼十年恩情?!放屁!」
那是心碎的聲音吧?她的每個豐、每句話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那迴盪下去的聲音就是自己心碎的聲音吧?
「不要再做出那種表情了!」火紅兒瞪著他。「好像你真的很心痛!好像我變成這樣世界末日就會來臨似的!你放心吧木大宗師,我這種魔頭滿街都是!」
「要怎麼樣你才可以……」
「才可以當個正常人?」火紅兒失笑,近乎同情地望著木長青。她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笨到這種程度,真可謂數十年如一日啊。
「對。怎麼樣你才可以當個正常人?像過去一樣不殺人、不傷人——」
火紅兒漫步走到他面前,那雙有如無底深潭般的眸子靜靜凝視著他,她笑著,充滿了魅惑、充滿了邪惡之氣。「師兄,你很想很想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留下來不走的,你放棄你的宗師之位——」
「好。」
火紅兒一愣,他答應得可真是干跪!又一把怒火從她心底深處燃起。
但她已經不是八歲的小女孩了,如今她已經懂得控制自己的怒氣,雖然每次從木長青身上所燃起的怒意總是特別的強烈難忍。
「嗯,那你已經做到了留住我的第一步,再來呢,你要陪我一起殺人……」她微笑著,那雙閃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看到他的絕望、看到他的痛心。
「師兄,為何你不能理解魔界的美好?那是一個真正可以隨心所欲的世界啊,『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不是嗎?做人多可憐,何苦呢師兄。」
她輕輕拖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讓他感受到隔著一層輕薄布料下的她的肌膚、她的心跳,隨著她的呼吸而上下微顫的酥胸,那動作充滿了誘惑,月光下櫻唇微啟的她美得如此夢幻、不真實……
「你不想要我嗎師兄?」她的聲音沙啞,魅惑的眼神笑意盈盈地勾引著他。「你不想留下我嗎?你——」
他們的唇越來越靠近,火紅兒身上奇異的媚香蠱惑著他,那是每個男人心底最深的慾望、最難忍耐的誘惑。
「夠了!」木長青終於難以忍受地推開她,就像其他人……就像她小時候那些冷冷拒絕了她的人一樣。
「夠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師傅苦心教導你十年,你最後還是變成這樣?為什麼引為什麼?!」他痛苦地抱住頭,不願意再去看火紅兒那雙充滿了淫慾的眸子。
「因為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她仰天長笑,笑得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要問為什麼的是我吧?為什麼你們明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卻還是要強迫我改變?為什麼你們明知道我是個魔頭,還要強迫我變成天使?!是你們太過愚蠢!」
「在那裡!快抓住她!」學苑裡燈光搖曳著由遠而近,人聲雜沓。
「作決定吧師兄。你要現在拿下我,還是放我出去『危害人間』?」火紅兒冷冷地望著痛苦的他說道。
月光下,火紅兒的臉孔是如此如此的美麗,木長青哀憐地望著那張臉孔,這是十年來他日夜凝視的臉孔,是他永遠的夢、是他永遠的愛,但他知道他的愛太過薄弱,而師妹的恨太過深沉……拿下她、將她永遠永遠關起來也許是讓她遠離魔界的唯一辦法……但是他辦不到。
「快點快點!不要讓她跑了!站住!」
「我會殺光他們,你知道的。」她舉起自己一雙染滿了血的手,紅濫濫的血色在月光下顯得無比刺眼。「現在只有你可以阻止我。可是再過個幾年,就誰都阻止不了我了。」
她說的是事實。每天每天,她距魔界就更近一點,而她與魔界的距離從來都只有一步之遙——她一直以為師傅就是她最後的障礙,而如今那障礙已經消失——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是有所猶豫?為什麼當她望著木長青那雙悲傷的眼時:心裡會有那麼多那麼多的遺憾?
「你走吧……」木長青悲傷地轉開臉。「快定吧。」
「你會後悔的。」她誠心誠意地歎息道:「師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快走!」木長青終於落下淚來咆哮著!他握緊了雙手,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的肉裡,那麼痛!那麼痛!那麼痛!
他還能縱放她幾次?這糾結的痛苦為何她不能明白?這十年來他與師傅所付出的一切全是白費的,他們已經回不了頭了。
火紅兒什麼話也沒說,她靜靜地望著他的淚,冷冷的月光下,那淚水可真美,美得動人呵!幾年前,她就是被這樣的淚給封印了,那是連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感情。為何她會為了木長青的心痛而改變自己?既然當年她可以改變自己,為何現在又不行了呢?
是的,不行了……她咬牙,心底深處有什麼東西無情地繃緊了——
然後,她轉身遠遠離開。月光下,那抹飄然遠去的紅,令木長青的心狠狠地絞痛起來。
第七章
深夜的白雲山一片寂靜,除了蛙叫蟲鳴之外,什麼聲音也沒有。這種安靜教人忍不住有點悲傷。
有點悲傷、有點憂鬱、有點哀愁、有點無奈,百味雜陳。
月光好亮,她想起了小時候木長青結結巴巴地對她說著玉兔跟嫦娥的故事,又想起連續好幾年的中秋節,木長青總是將自己的月餅讓給她吃的往事。
從小到大,木長青唯一的慾望就是吃;他食量大,又貪食,可是每每他總能忍住自己的慾望,將好吃的東西讓給她;尤其後面幾年他們住在深山裡,在物資極度缺乏的情況下,木長青依然能強忍著自己貪食的慾望。那並不只是為了討好她,那好像變成了他的習慣似的。
火紅兒幽幽地歎了口氣,慢慢停下腳步。她離山頭已經有一段距離,儘管月色如此明亮,也無法再看到木長青修長的身影,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眷眷戀戀地望著遠處的山頂。
這一別,她跟師兄還有見面的機會嗎?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急著想離開。這世上唯一能讓她感到安全的地方只有木長青身邊,那她到底為什麼要離開呢?
她甚至有點後悔不該那麼衝動的毀去莫三先生的徒弟們,如今大錯已然鑄成——
不不,那不是錯,那是報復,報復他們十年來對她的「慇勤招待」而已,那是大快人心的舉動,她不該為此感到後侮。
只是,從此要跟師兄分道揚鑣的確讓人感到遺憾。
她會很想念他的,也許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像吧。
因為只是山上到山下這條路,她已經感到如此的遙遠,像是分開了兩個世界一樣。
「我大徒弟阿蕙的容貌是你毀的?兩個徒弟的手腳是你廢的?」
驀地,山路旁的大樹下傳來莫三先生冷冽的聲音,火紅兒連忙鎮定心神,立刻擺好防禦的姿態。莫三先生幾時來的?或者他已經在這裡等她很久了?
火紅兒挑挑眉,回答得乾淨俐落:「是。」
「他們得罪了你什麼?你們師兄妹十幾年的情誼——」
「他們不是我師兄妹。」
莫三先生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牛眼怒道:「他們不是你師兄妹,怎會讓你偷師我的武功?!阿蕙心眼或許小,有時候仗著自己是大師姐,不免得罪了你,但我那兩個男徒弟對你都是死心塌地,冒著被我逐出師門的風險也要愛上你,你居然忍心廢去他們的手腳、弄瞎他們的雙眼?!」
「嘻嘻,你總算還不算太糊塗,竟也知道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在教我武功,我還以為你早就瞎了雙眼、聾了雙耳呢。」火紅兒銀鈴般的笑聲在樹林中迴響,充滿了諷刺。
「但他們不是愛我,他們個個都想得到我,為了能一親芳澤,叫他們死他們也願意。不信你回去問問你的徒弟們,他們恨不恨我?」火紅兒冷漠地說著,臉上露出幾絲不耐。
「道理講完沒有?你是來替徒弟教訓我?還是來跟我講道理?若只是想說道理的話,我勸你省省吧,我師傅師兄都說了十幾年了。」
「孽障!死到臨頭還如此的冥頑不靈!只恨當初師兄不肯聽我的話,早早滅了你這魔障,才會引來此等憾事。你不但毀了我五師妹宗人鳳的一生,現在連我的幾個徒弟也毀了。不過……幸好你師父死了,這世上再沒人能護衛你,我現在就替你師父清理門戶,免得你出去之後敗壞師門名聲、危害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