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松露
「我沒有資格批判你,因為我也沒做到自己所說的話,我只是像盡責任一樣不斷的回喂對我好的人,卻從沒用心去愛過人。如今在沙漠中遺世獨立的情況下回顧一生,才發現自己的生命有多殘缺,如果失去工作,我就什麼也不是了,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責備妳呢?」季雋言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也活得很自私。
夜深人靜的時候特別容易看清自己,這樣的話也許平常說不出口,但在非洲原始大地生活久了,也變得愈來愈貼近真實原始的自我。
他開始剖白自己的心,就像把英格麗當成神父一般的告解著。「我從來沒有試圖去尋找過自己生命拼圖的另一半,就連答應跟我女友結婚也是被她設計的,只是事後我也覺得沒有更正的必要,反正我父母也不希望我一輩子單身。」
「說得更明確點,也就是我覺得有一個愛我的女人肯嫁給我,而且一開始交往就答應我可以不愛她,只要讓她愛我就夠了,這麼輕鬆就可以讓我應付完人生大事,讓我繼續專心做醫學研究,真是太好了。愚蠢的我竟然以為自己可以這麼自私的跟她過一輩子,我真的是瘋了!」他心想這次如果可以活著回去,一定要馬上跟艾莉西亞講清楚,並取消婚約,至少要在雙方都是真心的情況下才能結婚。
英格麗閉著眼沒有回答,季雋言以為她睡著了,但她其實沒有睡,季雋言說的話在她的心湖投下一顆石頭,激起了陣陣漣漪,讓她原本平靜的心開始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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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後,英格麗依照約定把手腕上的表拿下來交給昨晚收容他們的民宿主人。
季雋言注意到那支手錶的背後似乎有刻字,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追問道:「妳的手錶背面好像有刻字,是有紀念價值的嗎?」
「嗯。倫敦音樂學院畢業傑出校友會的紀念手錶,是我得到溫斯特音樂大賽鋼琴項目冠軍時,校友會送的禮物。」英格麗輕鬆得不帶一絲遺憾。
季雋言驚愕的拉住她,「這麼寶貴的東西,妳卻輕易的送人?」
英格麗的表情顯得很平靜。「我擁有的回億已經足夠了。」
「可是……」她做得總是那麼多,讓他不自覺的感到慚愧。
英格麗用手指輕輕放在季雋言的唇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別說了。我最欣賞的女演員蘇菲亞羅蘭曾經因為心愛的珠寶遺失而悲憤不已,難過了好一陣子,直到有一天忽然醒悟才停止哀傷,然後她說:『絕不再為不會為自己流淚的東西而難過。』同樣的,只要能夠保住我們兩人的性命,一支手錶算什麼?」
季雋言心中強烈的悸動是前所未有的感受,他面前的女人堅強得難以想像,一切的價值在她的面前都清清楚楚的顯現。
他突然緊緊抱住英格麗,沉默的表達他最深的感謝,雖然沒有言語,但英格麗已經從他微微顫抖的雙臂感受到了一切。
英格麗脫離他的懷抱,拍拍他的肩膀,若無其事的提醒他該出發了。
小鎮上有個要到埃塞俄比亞和肯亞邊境辦事的當地人答應當他們的嚮導,季雋言主動把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拔起來當作酬勞給了嚮導,這是艾莉西亞送他的情侶戒,他想回國還可以再去買一隻相同的戒指。
騾子只有一頭,原本是那個當地人要騎的,但是他用戒指付過費了,因此他決定要讓英格麗乘坐,這是他想回饋她的一點心意。
他們把沿路拖行的帆布套扛到那個當地人養的騾子身上開始上路。
走了好久,那當地人熟門熟路的帶著他倆走迷宮似的繞來彎去,季雋言心裡有些擔心這個當地人不老實,搞不好會見財起意把他們帶到偏僻的地方對他們不利,他伸手探向帆布袋內的步槍,準備隨時應變,萬一對方有歹念時可以自衛。
景色愈來愈荒涼,漸漸脫離岩石區,眼前又出現了沙漠的景象,這下連英格麗都開始擔心是否偏離了方向,從懷中掏出指北針來確認方位。就在兩人同時因疑慮而擔憂的同時,那當地人突然停下來指著前方對他們說了句當地方言。
英格麗一聽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她低頭向季雋言解釋,「他說前面有個小綠洲,他要去那邊先休息一下再繼續走。」
兩人都帶著懷疑,不敢完全相信這個當地人的說辭,彼此互換了一個遲疑的眼神,直到真的慢慢接近綠洲,他們才終於放下心來,暗笑自己錯怪了好人。
當地人拿起水壺在綠洲裡接水喝,然後跟英格麗劈哩啪啦的講了一大堆話,英格麗一直笑著搖頭,最後那當地人竟然開始唱起歌了。
季雋言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頻頻追問,英格麗才告訴他那個當地人說她可以在這個綠洲洗澡,因為她滿身塵土的模樣不好看。
而且她衣服上的血跡會嚇到人,以為她是戰俘,在這裡窩藏戰俘可是會遭到叛軍的殘忍報復,所以會讓大家感到很害怕。
還說要她換穿他妻子的衣服,因為他的妻子帶著小孩到密索姆沙哈耶,他帶著一家人的衣物要去會合。說完英格麗還指著騾子兩側的簍子,那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財產。
季雋言還是不明白,接著又問,「那他為什麼在唱歌?」
英格麗聞言笑得更大聲了。「他以為我是害怕他偷看才不敢洗澡,所以他要大聲唱歌然後走到看不到的地方,如果歌聲遙遠就表示他沒靠近,可以安心洗澡。」
季雋言也跟著笑了起來,這當地人還真是老實得可愛。
「那我要不要也跟著唱歌,然後走遠一點呢?」季雋言也好想洗澡。
「如果你願意的話,麻煩你走得愈遠愈好。」英格麗可不想春光外洩。
「好吧,那等妳洗好,我也想把身上的髒污洗一洗。」季雋言還真的開始唱起歌了,背對著她大踏步的往那當地人站著的方向前進。
於是晴空下同時存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歌聲,這狀況實在太有趣,英格麗忍不住一直在他們背後偷笑。
她解下腰帶,拉開滿是血跡的工作服,脫掉裡面的棉質背心與內褲,然後把馬尾鬆開,毫無負擔的跳進清澈見底的池水中,一股沁心的清涼與舒爽滲入全身每一個細胞。她像只美人魚在池水裡悠遊,拭去全身上下的污漬,身體有如一根羽毛般輕盈,在沙漠甘泉中重獲新生。
不敢耽擱太久,遠方的兩位紳士已經一遍又一遍的反覆唱了好幾回,怕讓他們喉嚨乾啞,她趕緊從水中爬起來,從簍子裡翻出要借她穿的當地婦女服,一件繪有簡單圖騰的沙龍裝,但穿在她身上似乎顯得過於暴露,肩膀和手臂、雙腿都裸露在外。
她害羞的又把淺灰色棉背心穿在沙龍裡面,下身套上工作服,把上半身的部分反折變得好像一件褲裙,也剛好把有血跡的部位遮在裡側,用腰帶固定住褲頭,才出聲把兩個大男人叫回來。
季雋言一聽到英格麗的呼喚,全身都受到了綠洲清涼泉水的牽引,他立刻飛奔回來,快手快腳的脫個精光,大聲歡呼就往池中縱身一跳,激起大片水花,毫不在意自己的裸體會被英格麗看光光。其實他是太渴望水源而一時忘情,等到他在水中盡情的展現高超泳技來回游了好幾趟之後,才想起英格麗還站在一旁。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往騾子的方向看去,只看到負責嚮導的當地人在喂騾子喝水,英格麗早就不見蹤影了。他想英格麗可能是看到他剛剛表演的脫衣秀嚇得躲起來了。
結束了沙漠綠洲的短暫休息,英格麗和季雋言像加滿油的汽車,顯得精神奕奕、衝勁十足。
當他們跟著嚮導在傍晚抵達邊界城市的時候,仍不覺疲憊,難怪當地人都說沙漠綠洲是生命之泉,神聖的恩賜。
他們感謝的握著嚮導的手互相祝福道別,英格麗也把借穿了一天的沙龍還了回去,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輕薄短小的淺灰色棉質背心,沒有穿內衣的她整個胸型若隱若現,讓季雋言不好意思直視。
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主動要求季雋言把身上的格子短袖襯衫脫下來讓她穿,季雋言馬上毫不猶豫的把襯衫脫下雙手奉上,只剩一件白色背心式內衣,現在暴露的人反而變成他了。
整個城市沿著高原的山壁建造而成,算是鄰近地區的大城,人口非常多,外來客尤其多。這裡目前仍受到當地政府軍隊的保護,許多來採訪非洲內戰的外國記者都會把這當作一個中繼點,城裡甚至還有幾間給外來客用餐的餐廳和投宿的小旅館,不過很簡陋就是了。
街道上什麼交通工具都有,從駱駝、騾子、牛車到卡車都有,季雋言拉著英格麗往對街走去,他看到一間有附設簡單食堂的旅店,衝進去就用英文對著坐在櫃檯肥胖的老男人嚷著要一間房間,然後詢問有沒有外國記者投宿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