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晏柔
一路上甜兒父女倆沉默不語,誰也不打算先開口。直至晚膳過後,甜兒一如以往地準備好一壺睡前酒遞給爹親,誰知他一伸手接過,就將酒壺砸向地面,鏘的一聲巨響,酒瓶子碎了滿地,甜兒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你這不孝女,還不給我跪下!」李善仁陰沉著臉,神情嚴峻。
「爹,我……」她的眼淚幾乎快掉下來,眼前的爹親看起來比三年前那次還要凶!
「你記不記得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李善仁咆哮道。
「我……」想起當初對爹親的承諾,甜兒不禁跪在桌邊,低頭啜泣。她的確答應過,三年前當她被爹發現她在河邊偷練廚藝時,脾氣大發的他不僅將自己大大斥責一番,還將那本被她視為珍寶的食譜撕毀,讓她傷心了好一陣子。
雖然那時候她便答應爹以後絕不再動手做菜,但隨著時間過去,按捺不住內心對於廚藝的熱情,她又偷偷回到河邊憑著記憶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最後甚至開始自創新菜。
不過,也是從那次之後,他們父女倆之間好像多了道無形的隔閡,除了日常生活對話外,李善仁甚至連正眼也不看她一下,每天除了喝酒,還是喝酒,若不是這次的意外,他也許還不會發現甜兒仍在持續做菜。
「還我什麼?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對老父說的話就可以當耳邊風了,是不是?」李善仁激動的說,絲毫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
「爹,我沒有!」甜兒低聲啜泣著。她真的沒有這個意思,但,她也不懂為何身為前任御廚的爹竟會不讓自己的孩子學習廚藝?她真的不懂!
「我把你拉拔到這麼大,只希望能幫你找戶好人家嫁了,不要整天再弄這些鍋鍋鏟鏟的低俗差事。爹是為你好!你為什麼不聽?」
聽見他的責罵,甜兒哭得更凶了。「嗚……爹!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幫我找戶好人家,那麼讓我習得好廚藝又有何妨?」終於忍不住心中多年的疑問,她一古腦兒地問了出來。
李善仁突然瞼色鐵青,瞪大雙眼,動也不動地看著跪在地上哭泣的她。然後,他忽然記起今年甜兒已經要滿十六歲了!她長得幾乎跟她娘一模一樣,連哭泣的樣子也都如出一轍。
「您這又是為什麼?」她泛著淚的眼眸,在月光下顯得晶瑩動人。
「月華、月華。」他不禁在嘴裡念著甜兒娘親的名字,一時之間完全陷入記憶的漩渦裡。
「你不要再逼我,我沒有他是不行的!」她哀傷淒切的神情,讓李善仁內心感到如刀割般的刺痛。
「那我就可以嗎?月華,沒有你,我該如何活下去?」他幾近哀求地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離去,可她僅是輕輕的搖頭,竟瞬間消失在他面前。
「不!你不要走,我不准你走!」李善仁用盡全身力量嘶吼。
再次被眼前失控的爹親嚇到,她趕忙站起,抓住他的肩,用力搖晃,「爹,你怎麼了?你醒醒啊,爹!」
「呃!嗚!」李善仁狼狽地在甜兒的叫喚中醒過來,一抬頭卻看見一張他魂牽夢縈的瞼,不由欣喜地喚道:「月華,是你!你終於肯回到我身邊了!」說著便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爹,我是甜兒,不是娘呀!」她掙扎著要站起,也讓李善仁自幻覺中完全清醒過來。
如同剛與心魔搏鬥般的滿頭大汗,他虛弱地放開她。
「爹……」甜兒擔心地喚道。
「你走吧,用不著理我。反正,你也長大了!」他朝著她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回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房中。
甜兒望著他微駝的背,爹親彷彿在一夜之間蒼老許多。
星兒在夜空閃爍眨眼,夜深了,甜兒十分擔心進房的爹是否無恙,因此披起一件薄衣,往他房間走去。卻在接近窗戶時,聽見他喃喃的說話聲,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傾聽爹親在說些什麼。
「月色如水酒當飲,華衣沾露夜向明!月華……月華!」
爹又夢到娘了。在她小時候,午夜夢迴時,常會被爹親的夢話吵醒,他總是在夢中反覆吟著這兩句詩,一定是和她娘有關係!待房中聲音漸微,她悄悄推開門扉,走近李善仁的床邊為他蓋好被子,才又返回自己房裡。
回到房裡,甜兒一時之間沒有睡意,盯著天花板直瞧,腦中思緒不斷。
「月色如水酒當飲,華衣沾露夜向明。」竟能將娘的名字配進詩裡,想必作這首詩的人文采相當高明。
會不會是爹呢?雖然爹說娘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但是在他心裡,一定還是很愛娘的吧。否則也不會這般心心唸唸,想著想著,她不禁羨慕起娘來。能這樣被人一直想念著,是件多麼幸福的事!相信娘在天之靈,一定也感到十分高興。
那麼甜兒呢?在這個廣大的天底下,會有人像她爹想娘般,這般想著她嗎?
而她心底也有個如此想念的人嗎?她這樣問著自己,突然腦中浮現了一個人。
「季展哥哥……」她輕聲念道,然後逐漸沉入夢鄉。
第三章
翌日清晨,甜兒醒來後一如往常的到爹親房間叫他起床。
可是今天當她走進房裡時,她愣住了。床上、房裡,根本看不到李善仁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呢?」她揉揉雙眼,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爹、爹!」她尋遍家中每個角落,依舊沒有發現爹親的身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迷糊了。或許爹起早了,已經先到酒館去了,她猜測著,強自按下內心的下安,住酒館跑去。
這時財叔已經打開酒館大門,正在灑掃,而楊玉紅以及許正寶則幫忙著將椅子自桌上放下,準備做生意。
「甜兒,怎麼今兒這麼早?」許正寶一見到她,精神立刻抖擻起來。
「財叔、寶哥、小紅,你們有沒有看見我爹?」她急切地問道。
「沒有啊!發生什麼事了?」許正寶擔心地看著雙眼通紅的她。
「我爹、我爹他……他不見了!」甜兒說著,淚珠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
「怎麼那麼吵?發生什麼事了?」許高昇與楊嬸聽見前堂一陣嘈雜,連忙步出。
「娘!甜兒說她爹不見了。」楊玉紅跑到娘親面前說著。
「怎麼回事?」楊嬸問。
於是,甜兒將昨晚被爹責罵的情形簡略地說給大家聽。大夥都知道李善仁一向不喜歡甜兒下廚做菜,卻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甜兒,先別哭。我們先去你家找找,或許可以發現什麼!」許高昇覺得自己也有責任,於是提議道。
一行六人便來到李家,仔細搜尋,希冀找到任何李善仁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最後就在李善仁枕邊,發現一封給甜兒的信,信下還放了數本以圖畫構的食譜。
甜兒拿過信展開一看,發現裡頭寫著數行話。
「寶哥,麻煩你幫我看一下。」她識字能力不足,因此將信遞給上過私塾的許正寶。
許正實接過信一瞧,字跡蒼勁有力、颯然不凡,簡潔有力的交代著
甜兒:
我去意已決!你毋需勞心掛念,我自會保重身體。你娘親尚在人世,姓張,閨名月華。我於你幼時曾騙你娘親早逝,實則不然。你娘現居京城,若你有意前往尋之,攜此詩言兩句,她必然知情相認,望珍重!
李善仁
「寶哥,信裡面到底寫了什麼?」楊玉紅焦急問著。
他搔頭想了想,勉強翻譯道:「嗯!好像是說他走了,叫甜兒不要擔心他。還說他在甜兒小時候騙她說她娘已經去世,其實沒有。她尚在人世,閨名叫張月華,目前住在京城,如果甜兒有意上京城找她,只要帶兩句什麼詩,她娘就會明白。還有希望甜兒要保重。詩……詩,有了!」他解釋完後,發現書信尚有一頁,因此又繼續念道:「月色如水酒當飲,華衣沾露夜向明!嗯……這是什麼意思呢?」他再次搔了搔頭,這麼深的詩句,他已經解釋不出來了。
「沒關係,寶哥,甜兒知道了!」將信自他手裡接過,甜兒就傻愣愣地盯著信紙頁瞧。
「我娘真的還活著嗎?」她失魂落魄地踱步到窗邊,喃喃地說。
她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同一時間裡,她失去了父親,卻得到娘親還在世的消息。
「爹,你是騙我的吧?說娘還活著,其實是你不想要我了,才要我去找娘對不對?」內心想法逐漸扭曲,甜兒直覺是爹在找藉口離她而去。
「甜兒!」許正寶以及楊玉紅看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得同時走向她,輕摟著她纖弱的臂膀。
「甜兒,不會的!你爹他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楊嬸也不忍看見她這副模樣,走上前去安慰道。
「唉!」財叔歎著氣,搖了搖頭。
不想讓眾人的情緒繼續低落,許高昇接著說道:「好了、好了,我們就讓甜兒一個人靜靜。甜兒,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就到酒館來說一聲,我們大家都會在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