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唐絹
她每日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總在第一聲雞啼之後,就能聽見她起身更衣。她不像娘和小妹,梳發妝扮都要花上很多時間,總是俐落地打理好自己,踏著輕快精神的腳步經過他的房門,沒有一天例外……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這樣不由自主地暗中觀察她?嚴靖雲煩躁地翻了個身,覺得越來越不瞭解自己某些詭異的舉止。
他可以對不是自願嫁進嚴府,卻被所有人排斥的她感到愧疚,但沒必要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吧?
更何況,他並不想延續這門被迫接受的親事,等到來春姚黃順利開花,他能從此甩開她,而她也能獲得解脫,去尋找珍惜她的人家。
在此之前,他對這個注定要離緣、暫時的妻子,實在不需要太過相親相愛。
嚴靖雲又翻了個身,決定再假寐一會兒。近日雜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就算是遲些過去也不甚要緊。
但儘管不想去注意,隔壁廂房的人兒規律刻板的一舉一動,仍一聲不漏地傳入他耳中──
「咳咳……」忽然間,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嚴靖雲立刻皺起眉頭,睜開了眼睛。
昨天他不是已經拿了件袍子給她,怎麼還會染上風寒?看來這小妮子的身子骨真的很差,簡直是風一吹就會倒下……
少頃,外頭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而與這同時進入嚴靖雲耳中的,還有一聲清脆響亮的「哈啾」。
聽到這裡,他終於煩躁地從床上起來,顧不得先穿好衣服,只隨手拿了件袍子披上便衝到外頭去,
「怎、怎麼了?」他毫無預警地開了房門,一出來就猛盯著自己瞧,梁玉慈嚇了一跳,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
嚴靖雲瞇著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發現在秋意微涼的清晨裡,她竟然還穿得如此單薄,不禁一陣惱火。
「妳給我回去穿暖些。」他霸道地扳住她的雙肩,強迫她反身走回房裡,還冷冷地撂下狠話。「妳要是膽敢再咳個一聲,我就讓總管去抓最苦的藥來煎──」
用力闔上房門,嚴靖雲表情不豫地雙手環胸,瞪著那道門上的雕花,像是要監視她是否乖乖聽話。
這個女人看來俐落能幹,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她,事實上卻意外地迷糊,也不懂得照顧自己,教人不好好看著都不行!
慢著,他這是在做什麼,當她的丫鬟老媽子?!嚴靖雲驀地一陣愕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多管閒事。
不等他想清楚,面前那扇房門便被人從裡頭推開,加了幾件衣裳的梁玉慈緩緩從房裡走了出來。
一大清早的,她才剛邁出房間,就讓他凶神惡煞地攔下,還不由分說地就要她穿暖些……
似乎從昨日開始,他對她的態度就不一樣了。她真的很好奇,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才讓這男人突如其來地,如此「用心」照應?
不過,疑惑歸疑惑,這個問題她可不敢找他當面問清楚,就怕好不容易改善的關係,會在瞬間毀滅。
但她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關懷叨念的感覺真的很溫暖。自從嫁到嚴府後,她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了……
「這樣行了麼?」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男人面前,有些羞怯地拉了拉身上厚暖的衣衫問道。
苦惱的男人這才回過神來,認真檢視她的裝扮後,滿意地點點頭。
「這還差不多──」然後,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多事的詭異舉止,他故意板著臉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是妳病了,咱們一家四口也會跟著遭殃,妳最好給我留心一些!」
他自認語氣冷淡,絕對不會讓她起疑心,卻忽略了自己臉上那抹掩不去的尷尬赧紅。
「我……我知道了。」梁玉慈愣愣地點點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這個男人他、他真的臉紅了,她昨天果然沒有看錯,原來看來英明神武的嚴靖雲也會害臊、也會有這種心虛的表情!
在她心裡,那個總是離她非常遙遠的人影,此刻一下子拉近好多。他不再模糊陌生,反而一點一點地真實清晰起來……
「妳笑什麼?!」覺得她臉上的了然笑容分外刺眼,嚴靖雲忍不住蹙起眉。
「沒有、沒什麼……」她連忙收起笑臉,匆匆奔向灶房。
瞅著她的背影,嚴靖雲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的打扮有哪兒不太對勁……
「大哥,你在看什麼?」嚴靖月的聲音鬼魅般地從他背後響起,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早就發現她接近的嚴靖雲並沒有被嚇到,他淡淡地瞥了小妹一眼後,便逕自走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見兄長不理會自己,嚴靖月趕緊拉住他。「過幾天有個廟會,我跟寶卉都想去瞧瞧,你撥個空陪陪我們好不好?」
她的眼神太過詭詐,心裡盤算著些什麼,嚴靖雲不是不知道,只是廟會龍蛇混雜,他不可能任小妹她們獨自上街。
「那就等我巡過織坊再說吧!」他無奈地允諾,望著開心離去的嚴靖月,一個念頭赫然閃入他的思緒中──
他終於知道,梁玉慈的打扮究竟是何處不對勁了!
一般女人家就算是嫁作人婦,也總喜歡在髮髻上插些花兒啊、簪兒啊的,再不然,也會在眉間貼些花鈿。
唯有她,總是以一枝玉簪作裝飾,衣裳的款式顏色也太過素雅,年紀輕輕就穿得像個小老太婆!
想起她規律的作息與習慣,的確也很像個老太婆,嚴靖雲突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廟會麼……他撫了撫下顎,忽地有股帶那個小老太婆去開開眼界的衝動。看著她有神的大眼充滿訝異,小嘴也吃驚得合不攏,一定很逗趣──
他逕自陷入沉思之中,卻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滿腦子都是那個瘦弱卻又堅強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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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這一天,揚州城一早便湧入大批前來進香及湊熱鬧的群眾,把整間寺廟擠得水洩不通。
為了避開人潮,嚴靖月打算用完午膳、與好友寶卉會合後,再過去逛逛,嚴靖雲便利用這段時間,趕緊將雜事料理完畢。
只是,距離正午還剩下一個時辰,那個每天都會固定出現在花圃的嬌小人兒卻還不見人影。
「少爺,這些帳目有哪裡不對麼?」織坊裡的帳房麒著主子陰沉的臉色,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帳目很清楚,也沒有不對。」見手下緊張惶恐的模樣,他更加不悅地沉聲問道:「為什麼這樣問,難道織坊出了事兒?」
「不、不是這樣的……」帳房連忙搖手解釋道:「小的只是看少爺您……臉色不太好,以為自己寫錯了,惹得少爺惱火。」
嚴靖雲不由得露出訝異的表情。他現在看起來像是不高興?怎麼會?!織坊的生意蒸蒸日上,照理說他的心情應該好得很,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生氣?
「我沒有惱你,你多心了。」下意識地,他第三十七次望了望外頭的天色,裝作隨口似的問道:「看見少奶奶了麼?」
「呃……沒有,今天還沒有看到。」話題突然轉向,帳房差點反應不過來。
突然間,帳房明白了──原來少爺是為了這件事情不舒坦啊!
「少爺,今兒個城裡辦廟會,街上人潮洶湧,少奶奶個兒又不高,說不定是被擠得動彈不得了。」他了悟地笑著,俯身對主子提議。「要不要小的幫您遣個人去找找?」
聽他這麼一說,嚴靖雲不禁在腦中勾出梁玉慈被人群團團包圍的淒慘模樣,一雙劍眉忍不住蹙得更緊。
「不用了,我自個兒去找。」說著,他將帳冊隨手一扔,也不管帳房接住了沒有,便施展輕功到街上尋人去了。
那個小老太婆,絕對是被人群給淹沒了!她第一次跟著自己到織坊的時候,不也是三兩下就不見人影,還差點被人欺負了麼?
他越想越擔心憂慮,不由得縱上屋頂,登高藉以望遠。瞧了半晌,沒有發現那道纖瘦柔弱的身影,卻看到兩個眼熟的女子正走過街心。
嚴靖雲一躍而下,落到嚴家小妹和她女伴的面前,無視於兩人欣喜的表情,逕自焦急地問道:「靖月,看見妳大嫂了嗎?」
這話一出口,不僅嚴靖月的笑臉當場僵住,連向來懂事大方的寶卉都冷下了表情。
嚴靖月沒好氣地回答:「腳長在那個女人身上,我怎麼知道她上哪兒去。」她驟然注意到氣氛不對勁,趕緊將好友推向兄長。「大哥,我和寶卉正要到織坊找你呢!你別理她了,陪我們去逛逛吧!」
「妳們先到織坊去歇會兒!」豈料嚴靖雲連看也不看寶卉一眼,只淡淡丟下一句話,便又鑽入人海繼續尋找。
「大哥!」嚴靖月氣急敗壞,卻怎麼也喚不回已經遠去的兄長。她歉疚地轉身對好友解釋。「寶卉,我想很可能是姚黃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我大哥平常根本不搭理那個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