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唐絹
「啊……我、我會抓緊……」她的雙頰更加漲紅,慌亂得語無倫次起來。
他只是覷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繼續往織坊的方向前進──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像剛才那樣,必須辛苦地加大步伐,才追得上前方的男人了。
難道他……為配合自己,刻意放慢了步子?她抬眼凝視著男人那沉穩可靠的背影,胸臆間倏地一暖。
唉……她是不是太傻了呢?
人家不過施捨她這麼一點點溫柔,自己就沾沾自喜了起來,連剛才信誓旦旦說過不再窩囊地任人欺負,也都忘得一乾二淨。
梁玉慈緊緊揪住男人的袖角,雖然還是很苦惱,但是那甜甜的笑意卻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她的嘴角……
第四章
天色才微亮,不遠處的人家便傳來陣陣雞啼。那聲音雖然非常細弱,但一向淺眠的梁玉慈仍是馬上就睜開眼睛。
重陽已過,天候更是一天天地冷起來。她穿鞋下榻,披了件厚衫走至銅鏡前,束好一頭青絲,從罐子裡倒出冰涼的清水,輕拍在臉上。
春屏早在她嫁入嚴府的第二天,就被總管挪到他處使喚,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打水漱洗或是梳發盤髻,她這堂堂揚州首富的少奶奶,一直都是自己動手,從不假他人之手服侍……
很快地打扮整齊,梁玉慈挺起腰桿,神采奕奕地推門踏出房外,開始她一天的忙碌。
然而,在經過與新房只有一牆之隔的那間廂房時,裡頭傳出的細微聲響,讓她情不自禁地頓了頓腳步。
打從新婚那日起,嚴靖雲便沒有踏進過新房,甚至還搬到隔壁的房間去,堅持不與她圓房,更不願跟她共處一室。
梁玉慈咬了咬下唇。雖然這確實令她鬆了口氣,但是,夫妻同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他這樣處處避嫌,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般對待自己,她的胸口卻又隱隱犯疼……
她還未出嫁前,那些閨中好友許人後,總是會對她說些夫妻之間的甜蜜情事,她嘴裡說不羨慕,其實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期盼的!
她也希望夫君能像她們的相公一樣,每日幫她畫眉點唇,也希望他能像那些男人,時時問她要不要添衣飾,替她帶點胡人的新玩意兒……
但是一想起嚴靖雲面對自己那淡漠不耐的臉色,和如非必要,否則絕不開口同她說話的冰冷態度,她吞下一聲歎息。
也罷,與其奢望那些不實際的幻想,不如做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她搖了搖頭,扯出一抹微笑,努力振作起精神,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自從她連續施展了幾天的廚藝後,嚴府大大小小便再也吃不慣自家廚娘按時輪替的幾樣固定菜色,只肯吃她做的美味佳餚。
就連總是面無表情地進食、看不出到底好不好吃的嚴靖雲,也從不剩下任何一粒米飯,每回都吃得乾乾淨淨。要是在以前,嚴靖雲對不合胃口的菜餚可是會用最傷廚娘自信的方式來表達抗議,並不是餐餐都這麼捧場的。
於是,照料嚴府主子餐食的這件事兒便這麼落到梁玉慈的頭上,只需負責奴婢們肚皮的廚娘周大嬸也樂得輕鬆!
誰不曉得嚴府主子對吃有多麼的挑剔,為了滿足那四張難伺候的嘴,周大嬸已經江郎才盡,變不出新把戲來了。正好有個替死鬼來接下她的苦差事,周大嬸當然毫不客氣地就把棒子給交出去。
俐落地做了些麵食小點,梁玉慈準時在嚴府習慣用膳的時間將小巧又紮實的包子、清粥小菜送上桌。看著四人一聲不吭,埋頭用力填飽肚皮,她忍不住揚起了幸福的微笑。
是了,儘管嚴府四口除了嚴家老爺以外,其餘的人依舊不給自己好臉色瞧,但唯有在用膳這一刻,他們才會不自覺地表露出一絲善意。所以她總是很喜歡觀察他們的滿足表情,幾乎是她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轉過頭,偷偷打量身邊依舊沉默不語的丈夫。經過這些日子以來,她終於慢慢看懂他各種情緒的表現!
像是對於喜歡的菜色,他雖然不會開口稱讚,但卻會下意識地盯著那盤菜,下箸的次數也會比較多。要是端出他不愛的吃食,就算那盤菜就擺在面前,他也不會去動它一下。
慢慢地,她逐漸瞭解這位大少爺的口味──他愛吃肉和魚蝦、討厭味兒太重的青菜;甜的點心一律不吃,但喜歡她做的桂圓粥……
察覺到她的注視,嚴靖雲瞥了過來,挑挑眉發出無聲的詢問。
她笑著搖搖頭,帶著喜悅的微笑繼續用早膳。
這一個月以來,這男人也不是一點兒改變都沒有吧?過去無論她怎麼睜大眼睛盯著他瞧,他可是寧願扭頭撇下正在做的事情走掉,也不會搭理她一下的。
現下他的反應還稱不上溫柔友善,僵是至少不再對她視而不見了……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像一般的夫妻那樣吧!
她臉上的笑意更盛,滿懷企盼地享用餐點,沒有注意到嚴家母女那詭譎奸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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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碗盤,梁玉慈回到房內,打算趁著大亮的天色做些費眼力的針線活兒。
只是甫一踏進門,看見桌上的一團破布,她方才興起的好心情,便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她瞠大美目,難以置信地衝上前去,拿起那團被剪得破爛的碎布仔細端詳!
沒有錯,這是她在出嫁前特地做給婆婆和小姑的荷包!那布面上的牡丹及粉蝶兒,可是她花了個把月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現在卻……
梁玉慈怔怔地望著手上的破布,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桶了一刀,眼裡卻幹幹地流不出淚來。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發現是嚴母拉著嚴靖月踏進新房裡。
「唉呀,大嫂是對不住,我那天也不知怎麼地,居然把妳送我和娘的荷包給剪壞了,妳再做一個給我們吧!」嚴靖月滿嘴說著抱歉,語氣和姿態卻是頤指氣使的。
再天真的人也看得出來,這分明是她們故意剪壞的,但梁玉慈卻說不出口。
想到自己投注了好多心力在這兩個精緻的荷包上頭,她們卻毫不留情地絞得破破爛爛,還敢跑來向她再討東西,這真是……
「不打緊的,這是我打發時間做出來的東西,絞了就也罷。」心裡已經氣得跳腳了,她卻還能逞強地綻出甜美的笑容,硬是不肯在她們面前示弱。「我這兒正好有兩個剛繡成的,妳們拿去湊合著用吧!」
她轉身進入內房,從箱子裡翻出兩個繡物,再回到她們面前。
嚴母和嚴靖月才瞥見那兩個荷包,立刻就瞪大眼睛,從她手上一把抓了過來,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兩個荷包的繡工極其精細繁瑣,一個繡的是百子嬉戲圖,小小的荷包上刺上了許多動作逗趣的娃兒,各個的衣著都不同,但皆栩栩如生;另一個則是貓兒耍蹴踟,仔細地繡出貓兒晶亮剔透的靈活眼珠子,連牠身上那一根根鬆軟的毛髮都清晰可數……
她們一個揪住百子荷包,一個緊抓著貓兒荷包,幾乎是一見到這兩個巧奪天工的小物,就喜愛得捨不得放開,更遑論要再痛下毒手毀了它們。
怎、怎麼辦?!這女人的手藝怎麼這樣好?之前要拿剪子剪壞那兩個漂亮荷包,就已害她們猶豫了快半個月,現在她居然還找得出這種分明是宮中才見得到的精緻繡品,教她們怎麼狠得下心呀……
「這、這個還差不多,妳先前繡的那是什麼呀!」嚴靖月已經被手上那只嬌憨可愛的小貓兒給收買了,卻不服輸地裝出嫌棄的表情。
「就、就是說啊,這個百子圖我看看還可以,改明兒再幫我繡一個,我好拿去送人。」嚴母說著「還可以」,心裡卻開始盤算要拿人家的心血去借花獻佛。
「好的,不過這繡工費時,得花上幾個月才能完成,您可得等等。」隨口敷衍打發嚴母,梁玉慈握緊了手中的破爛布團,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還要上織坊去,探探新接的姚黃,就不招呼了。」
她的話聲都還沒盡落,人就已經匆匆地閃出門外。嚴家母女只顧著把玩那新奇巧致的荷包,根本不管她到底要去哪兒。
梁玉慈腳步飛快地奔向後門,朝「雲羅織坊」走去。再不快點走人,她怕自己可能會隨時崩潰,卯起來朝這對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母女瘋狂地咆哮!
可惡、可惡!她們若是用歹毒的話罵她、笑她,或者嫌棄她做的東西,當面把它退回來,那也就算了,為什麼要拿她花費好幾個月時間,細心繡成的荷包開刀?
再怎麼狠絕過分的話語,她不是沒有聽過,也都能咬牙忍過。但是那些荷包是自己傾注了滿腔誠摯心意在裡頭的,她們不僅是剪碎了美麗的繡面,也一併剪碎了她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