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絹
原本還在幫嚴靖月拍背遞茶水的梁玉慈聞言,連忙放下碗筷,抓起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椎帽,匆匆跟上他的腳步。
幾乎是立即便察覺自己身頭多了個嬌小的跟屁蟲,嚴靖雲蹙著眉回眸瞪過去,卻得到一張可愛無辜的笑顏。
儘管他在心裡默許她反作弄小妹的行徑,但那並不代表她可以把腦筋動到自己身上,像影子似的黏著他不放!
「妳到底想做什麼?」嚴靖雲耐著性子,用平板的嗓音問道。
「我想跟你一塊到織坊去瞧瞧,或許會有我幫得上的地方。」他終於肯跟自己說話,這不禁令她加大了臉上的笑容,自動自發地將他那冷酷不善的臉色排除在視線外。
「娘子大可不必如此,織坊那兒沒什麼妳能幫忙的事。」他馬上拒絕,還咧開薄唇,對她扯了一抹敷衍至極的笑。
雖然他毫不留情地反駁,讓梁玉慈臉上的笑意差點掛不住,但她還是不願輕言放棄,繼續搜索能讓他改變心意的理由。
忽然間,姚黃那美麗婀娜的姿態如曙光般射入她的腦中──
「啊,對了對了,再過幾日,重陽就要到了,你不是想把姚黃種在坊內麼?雖然最近天候尚熱,但過了重陽就不能移接了,我跟著你過去瞧瞧,種在哪兒比較合適!」她像是深怕他再次拒絕,忍不住滔滔地解釋著。
聽見她是為了移植姚黃才會跟著自己,嚴靖雲抿緊雙唇,雖然極度不情願,但仍是勉強地任她繼續當跟屁蟲。
畢竟,他就是看在這女人還懂些移接牡丹的法子,才會忍耐地娶了她。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她還有用處,就算礙眼,他也不能趕她走,至少得讓她待到來年春天,姚黃確定能活了再說。
他一語不發,邁開步子繼續前進,既不放慢速度,也不曾回頭探問她跟上了沒有,一徑地埋頭往前走。
只是,他每跨出一步,梁玉慈都必須走上將近兩步才不會追丟,雲羅織坊又在街坊的另一頭,雖不至於遠到非要騎馬坐車,但路途曲曲折折,可也要花上一刻左右才能到達。
剛走完嚴府宅邸那片延至街角高高的圍牆,景色便換成一般市井平房的矮樹籬笆,人群也多了起來。瘦弱嬌小的她被神色匆忙的路人擋去視線,有好幾次都險些要跟丟,男人還是沒有察覺。
她努力踮起腳跟,很辛苦地從人群的空隙尋找他的身影,也死命加快腳步,就怕被拋下。
但是人潮實在太洶湧,沒有多久,男人彎過一個轉角,梁玉慈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卻發現怎麼樣也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背影。
她並不心慌,冷靜地拉了個路人問明方向,便奮力拖著酸疼的腿,朝人家指點的街道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梁玉慈忽然幽幽歎了一口氣,停住腳步,挫敗地抬頭凝望那片不見熟悉身影的人海,突然不知道自己這麼拚命,究竟值不值得……
這些時日以來,嚴府的大大小小似乎有逐漸接納她的跡象,雖然偶爾嚴母和嚴靖月還是會口出惡言,她也總是不停地說服自己不要放在心上,以笑臉化解一回回的不愉快。
唯有面對這個不管她做了什麼,態度都一樣冷漠,根本視她如無物的丈夫,就算再開朗樂觀地激勵自己,一股猛烈的頹喪無奈仍會悄然無聲地席捲全身,讓她頓時信心全無。
如果無論再怎麼努力,她的苦心也可能得不到回報,那麼,自己又何必將青春浪費在一個無情的男人身上?
橫豎現今這個世道,夫妻結緣一、兩年後因脾氣不合而協議仳離的大有人在,分開的兩人也都能再找喜愛的對象各自娶嫁。嚴靖雲從不碰她,不就是要避免那些牽扯不清的麻煩?她為什麼不順著他的安排,就當自己是專程來移接姚黃的,時間一到便與他一刀兩斷,另覓一個會好好善待她良婿?
只是,她實在不甘心!若是自己哪裡不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要告訴她,她一定會改。如今他卻昧著良心,打從一開始就鐵了心地不接納她,就算自己再有耐性,也無法忍受這樣一連串的排斥疏離。
回去吧、回洛陽去吧!她已經好累好累,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驟然一陣心灰意冷,她兀地轉身,想先回到嚴府去再做打算,卻不小心撞上了後頭猛然奔過來的行人──
「唉唷喂呀──」那冒失的中年男人用力過猛,不但將梁玉慈撞倒在地上,自己也差點跌個狗吃屎,一穩住身形,他便破口大罵起來。「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擋著本大爺的路?!」
「對不住、真對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知道自己也有不是,她連忙鞠躬道歉。
發現對方是個嬌小的姑娘家,中年男人的口氣更加不饒人了。
「妳以為說幾聲對不住,事情就能了結了麼?」他看了看梁玉慈身上質料講究的衣衫,知道她的出身肯定極好,便故意撫著肩頭,開始喳呼地喊起痛來,企圖敲詐。
「唉呀,好痛……我家裡還有老小,妳把我營生用的手給撞斷了,教我怎麼養活那幾張嘴啊?我苦命的老母妻兒啊……」
瞅著中年男人那副討錢的醜惡德行,梁玉慈冷下臉來,思索著該如何教訓這個打蛇隨棍上的奸險小人。
「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沒辦法補償你什麼耶……」打定了主意,她佯裝充滿愧疚地靠近中年男子,赧然道:「這樣好了,治跌打損傷的法子我還會一些,這位大哥,我來幫你治一治,你說怎麼樣?」
說著,她趁中年男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不由分說地就高高抓起那「據稱」脫臼的右手,從懷中掏出一把小花剪子,就要刺向他的肩窩──
「喂、妳、妳妳妳幹啥?!」中年男子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半死,哇哇大叫地掙開她的箝制,一把推開她。「妳這女人心腸好歹毒!把我撞傷不說,還想要殺我滅口?!大家快扭住她送官府啊──」
梁玉慈拍了拍沾了塵土的裙子,沒有露出害怕驚慌的模樣,反倒衝著中年男子盈盈一笑。
「這位大哥,你瞧,你的手這不就好了麼?」她亮燦燦的眸底閃過一抹戲謔,故作天真地道:「這個法子很有效吧?方纔你推開我的力道,幾乎像是沒有受過傷哩!」
中年男子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沒料到這柔弱瘦小的小姑娘會三兩下就戳破自己的謊話,還在眾目睽睽的街上給他難看。
「妳……妳這刁婦!看我修理妳──」中年男子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漲紅著臉就朝她那張清秀的小臉打去──
梁玉慈也沒有想過這人會忽然凶性大發,她閃避不及,只能緊閉雙眼,往牆腳一縮。
「唉、唉唷……大爺饒命啊……」
但是等了一陣,她預期中的痛楚卻沒有降臨,反倒是企圖逞兇的中年男子陡地哀號出聲。
她滿腹疑問地睜開眼抬頭一看,赫然發現中年男子的手臂被人用力往後拗折,正一臉痛苦的求饒。而那出手救了她的英武男子,正是方才心不在焉拋下她的……夫君。
梁玉慈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認錯。那道頎長偉岸的身影雖然逆著光,令她無法清楚辨識他臉上的表情,但那襲藏青色的袍衫,的確是她家相公身上穿的沒有錯。
「滾開。」嚴靖雲冷冷地睨了中年男子一眼,那人便屁滾尿流地逃走了。他轉回視線,瞪著還蹲在地上的小女人,臉色不郁。「妳在幹什麼?」
梁玉慈呆愣愣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是……特地回來找她的?他終於發現身後少了個牛皮糖,所以才專程折回來尋她?
見她怔怔地瞅著自己不說話,像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壞了,嚴靖雲暗暗歎口氣,心裡突然感到一絲絲愧疚。
他太習慣一邊趕路,一邊想事情,卻沒留意後頭的她是否跟得上自己的步伐。幸虧今兒個及時想起,並且趕過來救她,要是弄個不好,她讓人擄走或騙走,屆時他該怎麼向梁家交代?!
思及此,他不由得伸出手,以巧勁將她拉了起來,還幫她拍拍裙子上的髒污,順便檢查她有無受傷。
「呃……謝謝。」他突然轉變的態度,和這過於親暱的舉動,都令梁玉慈感到無所適從、也有些羞,蒼白的頰上驀地染上赧色。
過去在梁府,哥哥們也常將她當成小女孩似的,動不動抱抱她、摟著她說話。照理說,她應該很習慣現下這種景況。
可是他俊美的臉孔一逼近,寬厚有力的手掌一包住她的小手,不知怎地,她就是會情不自禁地心慌意亂,整個人羞得都要炸開來了。
待她站直,嚴靖雲便收回手。失去了那隻大掌所給予的溫暖,她竟驀地覺得心頭空空地。
「跟緊一點。」嚴靖雲淡淡地道,然後,握著她的柔荑抓住自己的衣袖。「好好抓住我,不要再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