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潔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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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春香酒樓不是很有名,因它坐落在北京與直隸之間的交界線上,有很多來往於兩地的商人會在這裡落腳休息,故而生意一向還算紅火。但自闖王進京後,這裡的生意卻驟然清淡了下來,主要是諸多的商人不知道李自成對於他們這些小商賈的態度究竟是拉攏團結還是盤剝懲治,故而就刻意的敬而遠之。
今天的酒樓裡人也是稀稀淡淡,三五個客人各坐在兩張桌旁飲酒聊天,談論時事。尤其是西邊的兩個人旁若無人談得正歡,相比較,東邊那一桌就沉默許多了。
且聽西邊一個紅臉漢子說道:「聽說昨天闖王已經封張鼐為義侯,羅虎將軍晉封為鳳翔伯,沒準再過幾天也要封侯賜爵的。闖王要想奪下江南,一統中原,李過和劉宗敏兩位將軍肯定是先鋒,到時候坐鎮這裡的十之八九會是這位羅小將軍,看來他當真是前途無量啊。」
另一個青衣漢子點頭道:「沒錯沒錯,我還聽說闖王在城裡尋了一處前朝某王爺的舊宅,讓人打掃一新,說是給這位羅將軍住的。」
紅臉漢子點點頭又道:「這兩天城裡可真熱鬧,不少前朝三品以上的大員都被查抄家產,讓那個新建的什麼什麼『北餉鎮撫司』一律發往各營去追贓助餉,有些人被逼無奈,乾脆在家裡自殺殉主了。」
這邊人嘖嘖感歎,另一邊桌子上的兩個人似乎在靜心聆聽。壓低的帽簷擋住了他們的神情,但兩人聽到後來都有些激動,其中一人緊握杯子的手越攥越緊,幾乎將杯子捏碎,另一人扶著桌案,全身輕微的顫抖,似在努力抑制心中的痛楚。
此時,酒樓的二樓樓板作響,一名男子緩步走下。店小二熱情的迎上問道:「蘇公子,要用點兒什麼嗎?」他說話的對象就是剛剛入住這裡的蘇銘塵。
蘇銘塵的目光隨意一掃,在東邊人的身上停駐了一下,口中答道:「給我來壺茶就好,我要在這裡等人。」
「好咧,您稍候!」小二利索地轉身去取來一壺茶,蘇銘塵尋了一處靠窗的桌子坐下,自飲自酌。無意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天際那片灰色雲層已漸漸移動過來,昭示著即將到來的雷雨,而外面的行人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卻沒有他要等的人。
她竟然會遲到?蘇銘塵輕輕顰著眉,啜進了第一口茶。這茶濃而不香,苦而無味,便像葉香情與他之間的糾纏,兩邊都是無奈,又不知該如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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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快,很急,滿天的烏雲遮蔽了陽光明媚,傾盆而瀉的大雨將毫無遮擋的行人身上打得生疼。
驛路之上,卻有一騎飛馬迅如疾風在路上飛馳,這鋪天蓋地的風雨都不能阻擋馬兒和它主人前行的意志。風吹偏了雲鬢,雨打亂了釵環,臉上本就淡薄的脂粉更被沖刷得一乾二淨,但她的眸中卻是兩團火,炙熱的燃燒,好像能將所有的風雨都擋在身心之外,無論是怎樣的痛苦艱難都不能傷她分毫。是葉香情無疑,只有她才會有這樣的堅定。她必須在日落前趕到春香酒樓,她約了蘇銘塵在那裡相會。雖然在風雨面前她無所懼,但其實在她的心底還是有著深深的恐慌和憂慮,她生怕自己去晚了,蘇銘塵會一走了之,再尋他就又是登天之難了。
本來是誰也攔不下的快馬卻突然在一個路口猝然停住,因為在他們面前有一隊人馬擋住了去路。
葉香情微瞇起雙眼,透過雨水看去,為首屹立在馬上的竟是闖王李自成!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她不想多廢話,只是低喝道:「讓開路!」
李自成在對面,大雨使得他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面容,但聽聲音就可以猜出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樣的凝重。「情兒,聽我一言,和我回城去,不要再往前走一步,否則你會後悔莫及。」
葉香情連連冷笑:「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我自己的路由自己選,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若執意攔我,不如先一刀殺了我,否則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他身邊。」
「情兒,你可知你的任性將會毀了你一生!你雖然不肯認我,但你終歸是我的骨血,我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步入危險而袖手旁觀的。那個蘇銘塵,且不論他是否居心險惡,他若真對你有意,會四處躲著你,畏你如虎狼嗎?不要再騙自己去追逐一段本不屬於你的感情,睜眼看看四周,天下的好男人不只他一個。」
葉香情木然地聽著,淡冷的聲音在雨後回答:「你們這些人總自吹旁觀者清,其實什麼都不懂。或許你可以見一個愛一個,但我的心卻只能許給一個人。我認定了他,就不會再改。若他最終也不肯接受我,我自有我的歸宿,何須你們操心?」望著對面的那個男人,她心中的怨氣化作一股激烈的衝動,抽出隨身的寶劍,大聲道:「我一直為自己身上流著你的血而感到羞恥,若我能弒骨還父,我早就……但現在我還不想死,今日就只能還你一抔血,作為你我二人血親絕隔的見證,從今往後,你我之間再無瓜葛!」她用力將劍鋒在手臂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清亮的眼睛透過雨簾逼刺過來,「還要攔我嗎?」
李自成驚詫地看著她驚人的舉動,張著嘴無以回答,葉香情趁此機會猛擊馬身,如電般竄過他的身旁,又消失在遠方的雨霧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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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穿過濃濃的雨簾走進了酒樓的大門。站在門口,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與蘇銘塵相對,大踏步的走過來徑直坐在他對面。
蘇銘塵看到他,笑了:「怎麼那麼巧?每次看到羅將軍的時候我都在喝茶。」
西邊桌上的兩個漢子聽到他的話臉上立刻露出詫異的神情,上下打量著他二人。
而在東邊靜坐的那兩人卻同時抬了抬頭,眼睛從帽簷下射出兩道光芒,死死的盯著這邊。
羅虎的注意力只在蘇銘塵一人身上。開口問道:「你要走?在等人?」
「是的。」蘇銘塵為他也斟了一杯茶,「羅將軍要陪我一起等嗎?」
羅虎斬釘截鐵道:「你不會等到她了。她也不可能來。因為我已經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她,她現在恨你恨得要死。」
蘇銘塵的笑容凝滯在唇邊一瞬,卻立刻恢復如常,「我知道她會來的,以她的性子,就算恨我也會親自跑到這裡來當面向我問個清楚明白,絕不會甘心只聽你的一面之詞。更何況,她也未必會在乎我有什麼身份。倒是羅將軍,氣勢洶洶的追蹤而來,終於決定殺我了?」
羅虎的眼中殺機已起,桌下的手已緊緊抓住劍柄,「不錯,若是以前,我再討厭你也還不至於取你的性命,但是現在我既已知道你是永信王的三子,崇禎家的皇親,就決不能留你在世間多活一日了!我寧可她恨我一輩子,也不願見你毀了她的一生!你也莫怪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一開始就投錯了胎,成王敗寇,你只有死路一條!」他喝聲中聳然抽出長劍直刺向蘇銘塵的心口,蘇銘塵面不改色的躲也不躲,眼看就要刺上之時,從旁邊橫插過兩柄長劍將他的寶劍死死封住。羅虎一驚,側頭去看,原來是坐在東頭的兩名男子出劍相攔。他撤回自己的劍,盯著對方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那兩人沒看他,只看蘇銘塵,一人開口問道:「您是永信王的三子?」
蘇銘塵對於他們突然插手也頗為奇怪,聽他們問話,苦澀的笑答:「我但願自己不是,免得牽扯進這無謂的王權之爭。」
那兩人聽後,對視一眼,忽然一起向他長長一揖,如臣子向君主行禮,態度十分謙恭,這反倒讓蘇銘塵和羅虎都是一愣。
蘇銘塵站起身,以禮相還,問道:「二位是誰?可否見告?」
其中一人回答:「可以,不過請待我們殺了這人再說。」他二人雙劍齊出,一同攻向了站在旁邊的羅虎。好在羅虎早有防範,舉劍相迎,邊打邊高聲逼問:「你們究竟是誰?」那二人只是沉默著與他纏鬥,並不回答。羅虎不愧是李自成身邊的一員猛將,打了很久都未見敗跡露出,打鬥中只見雙劍一上一下分刺向他的要害,他輕叱一聲,猛然間騰身翻起,躍至兩人身後,回劍一掃,將他二人的頂帽同時劈掉,橫劍一架,突然冷笑著大聲道:「原來是你們!新樂侯劉文炳、駙馬都尉鞏永固!」
被喝破身份的兩人也在此刻同時停手,那兩雙眼睛中竟是仇恨的怒火,劉文炳先道:「你如何看出我們的身份?」
羅虎道:「早聽說崇禎身邊的新樂侯和駙馬都尉合練陰陽無極劍,剛才你二人的劍法相生相補,除了無極劍試問天下還有第二套這樣奇詭的劍法嗎?是你們自己暴露身份,倒並非是我眼尖。」他瞥著身旁的蘇銘塵,又道:「難怪你們剛才會向他行禮,原來是把他當作了老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