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魂系塵香(上)

第33頁 文 / 潔塵

    鞏永固重新向蘇銘塵見禮:「請小王爺恕我二人剛才隱瞞身份之罪。」

    蘇銘塵答:「二位客氣了,我是罪臣之後,家父早已被削位賜死,王爺之尊並不相配,如今我只是一介庶民了。」

    劉文炳執意道:「老王爺雖然過世,但您終歸是皇家血脈,禮不可廢。」

    羅虎在旁連連冷笑道:「好好好,本來我只要抓他一人,偏你倆又從天而掉,這大功看來我是立定了,是你們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多費道手?」

    劉文炳道:「羅將軍自恃武功高強,可以一口氣將我三人全拿下嗎?」

    鞏永固已經急紅了眼,對劉文炳道:「侯爺還和他費什麼話?若不是他們李自成一干人等造反,如今我們豈會落得國破家亡的淒慘境地?今天我就是拼得一死,也要殺了他為公主和萬歲報仇!」

    門外此時又進來一人,提聲高喝道:「打打殺殺,恩恩怨怨,你們就不膩嗎?」

    蘇銘塵看到那人進來,啟唇一笑:「還當你真不來了。」

    羅虎看到她卻臉色一變,道;「你,你怎麼還是來了?」

    來人正是葉香情,聽羅虎這樣問她,緊繃著嬌容道:「我早知道是你告的密,否則闖王不會攔在路上,你以為他就能攔得住我嗎?」

    蘇銘塵看她渾身都被雨水澆透,皺了一下眉道:「你去換身衣服吧,天寒容易著涼。」

    葉香情聽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關切的話語,眸光陡然亮了許多,羅虎卻在旁搶先駁斥道;「蘇銘塵,你此刻又來充什麼好人?你把她騙來這裡究竟安的是什麼心,難道以為別人就猜不出來?」

    葉香情回身冷冷道:「你屢次三番找他的麻煩,你又安得是什麼心?」

    羅虎深吸一口氣,重重的一點頭:「好,既然你對他執迷不悟,我也不怕傷你的心,索性說開讓你明白。你以為他在這裡等你是想和你一起遠走天涯嗎?你就不想想他為何會對你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他無非是想騙得你做他的護身符好離開這裡。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謎隱藏不了太久,一旦被發現就有性命之憂,有你在身邊,大家礙著闖王的面子不敢動他,他就可以順利逃走。以他的聰明絕頂,隨時都可以將你甩下。你這樣傻傻的跟他走,真是被他賣了還不自知!」

    葉香情身子一晃,臉色刷白,雖不肯承認,但心中的確已被他這段話有所動搖,回身凝視著蘇銘塵的雙眼,字字逼問:「他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蘇銘塵的臉上褪卻了所有的笑容,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唇邊許久,眸深無底,看不見任何的波瀾。葉香情只覺得自己彷彿等了幾百年,才終於聽到他的回答:「的確如此。」這聲音清晰優雅如舊,卻是她這輩子所聽到過的最殘忍的一句話。她抓緊了桌邊,指尖幾乎嵌進桌內,銀牙死死咬住下唇,咬得滴出血來都不自知。

    蘇銘塵平靜地看著她,唇角輕揚,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我本就是個卑鄙的小人,是你的無知蒙蔽了你的心。」

    葉香情憤怒地揚起手,狠狠地打了下去,他根本不躲,「啪」的一記清脆的響聲過後,只見他白皙的臉上出現一層紅色,卻襯得他眸光中的流彩閃耀,憑添了一種妖冶的美感。他站起身,語調優雅:「這算是我對你這些年來癡戀我的償還,望你以後別再輕易上人的當了。」

    他分開眼前諸人獨自離開,葉香情挺直的身子僵在那裡,紋絲不動。

    而一直潛心觀察他幾人的劉文炳和鞏永固趁此時交換了一下眼神,再次同時舉劍分刺向羅虎和葉香情。

    羅虎見葉香情全無反應,驚得橫劍替擋在她身前,叫道:「你二人如果心中有恨就衝我來,欺負一個女子算什麼本事?」

    鞏永固卻冷笑道:「她難道不是你們的人?若是身為女子就可置身事外?那我的妻兒又因何而死?以命償命,你們兩人還不夠數呢!」

    三柄長劍在狹小的店中再次擺開決戰的架勢,殺氣騰騰嚇得店主和小二都藏在櫃檯後面不敢出來。待三隻手腕同時翻轉抖動時,卻猛然都被一股綿軟的牽力打偏了劍鋒,腕間一麻,幾乎連劍都握不住。三人驟驚,定睛去看,在三人的劍上不知為何都各自粘著一片花瓣,裹住了劍刃,而在地上,又分別有幾片花瓣散落,顯然剛剛擊中他們,阻止住他們攻勢的竟然只是這些殘花。再多的驚詫都不比這一刻,他們一起抬眼去尋找高人,卻看到站在樓梯之上,一株盆花後面的蘇銘塵淡冷著笑容看著他們。

    「為人處事多給自己留分餘地,趕盡殺絕也非君子所為。有什麼深仇大恨不能化解的戰場上見,在這個小店裡逞英雄只會被後世譏笑。」他笑得很冷,但眉宇間聚斂的威嚴高貴清冷渾如天成,因為難得一見所以更加撼人心魄。

    幾人全都愣住,忘記了應有的反應,只有葉香情卻在此刻緩緩轉過身來,古怪的說道:「有仇自然就應報仇,否則枉活人世。這裡沒有別人,你們若怒火難消,就先拿我的一條命去陪葬吧!」她話音剛落,雙手如電分別攥住劉文炳和鞏永固的兩把劍鋒,狠狠地刺進自己的身體。那兩人震驚地全不知如何是好,羅虎欲攔已是慢了一步,而遠處的蘇銘塵卻比他們都快,當他見葉香情去抓二人的劍時便知她要做什麼,忙扯下幾片花葉凌空揮去擊中她手腕上的穴道,待她長劍鬆手,他已如驚鴻閃電飛掠到她身邊,將她一把抱住。不過這還是晚了,雙劍鋒利的劍刃已刺進她的體內,兩道血箭飛濺出來,噴到了眾人的身上。蘇銘塵左手疾點中她身上數處大穴阻止血液外流,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麼?若尋解脫之法並非只有自殺一種!」

    葉香情慘白的朱唇輕抖著一絲淒絕的苦笑,費力地抬起手腕對他說:「我已和父親滴血絕親,如今又失去了你,活在世上再無意義,不如一死。」

    蘇銘塵這才發現她的左臂衣衫也已被鮮血浸染,但她剛才卻隻字未提。將那袖高高挽起,他一向寧靜的眼波也被震動起無數的漣漪。他所驚的不僅僅是她臂上那一道血肉模糊的駭人傷口,還有那如紋如印,鮮紅如血的一個「塵」字正靜躺在那裡與他相對而視。

    「是你刻的?」他看著她問,心中所湧動起的浪潮前所未有的澎湃激盪。

    她唇底綻放出更加艷麗的笑容,喃喃輕語:「是上天給的。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是被天命拴在一起的,誰也扯不斷,拉不開。」

    …………

    天下紛爭之時,舉世關注的唯有局勢的走向,能名垂青史的除了忠臣良將,就是名主英君。即使情海中翻湧起怎樣的驚濤駭浪,都會淹沒在遮天蔽日的硝煙之中。有幸流傳於人世的當作傳奇,著於文字。不幸埋沒紅塵的,隨風消逝,無人記起。這期間的生死苦痛,只有當事人親品身嘗,那肝腸寸斷的滋味也自然不能同他人分講,

    蘇銘塵這一生從沒有如現在這樣矛盾過。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如果他可以瀟灑一些,絕情一些,他現在已經隱身於三山五嶽之中,流連於秦山楚水之畔,正所謂「背一壺酒,一張琴,一溪雲」,那是何等的灑脫快哉?那正是他心心唸唸夢寐以求的日子,就是拿帝王將相和他交換,他也是不肯。然而現在,他卻被一個女子困在這裡,不能抽身。

    他對葉香情所做的一切已近乎絕情,有些事,有些話,從頭想起幾乎都要令他自己心寒,卻始終不能澆滅葉香情對他癡戀的愛火,難道這世上真的是有飛蛾投燈,義無反顧的人嗎?若真有,便應是葉香情了吧?

    曾經很恨她過,恨她剝奪了他安寧生活的權利,強要擠進他心中的霸道,這令天性恬然的他反感不已,躲之不及,所以他也從未真正去體察過她的心,只為她那些無理的要求感到可笑而回以無情的打擊。他一直以為他是對的,直到看到她渾身濕透,鮮血奔湧,一臉決然蒼白的那一刻,才在心底有了前所未有的動搖。而令他動搖的除了她所做的一切足以震撼人心之外,她淒艷的神情居然與他心底一直潛藏的那道朦朧的紅色身影驚人地吻合!

    是他錯了嗎?難道一直是他找錯了方向?還是……這只是一個錯覺,一個巧合?

    他又回到自己的竹園,聽著竹聲撫琴。他如此的酷愛撫琴並非他愛樂,而是因為在琴聲中他可以最清晰的回憶起許多在心頭純淡如風又痛冽如傷的往事,那不是他幼時童年的回憶,也不是這一生的任何經歷,而彷彿記憶在奇妙的再現他的前生!是的,他的前生,儘管這種念頭近乎瘋狂,那些記憶也著實飄忽不定,無法捕捉,但他可以感受到記憶中本應有的一種溫情,那是一種淡而有味,婉轉纏綿的情感,非言語所能傳之。就是經歷再多的痛苦,這種溫情卻永駐於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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